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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看一世/神生(凤凰无双系列)(44)

无情重又回到脸盆边上,又取出另一只玉瓶,往手心里倒了些油,慢慢地把掌心里的颜色洗净了。

她脸上的颜色是一种西域才有的香料,晒赶磨成粉后,以水调和,敷在脸上,根据粉末的多寡,可以将皮肤变成深浅不同的黄色褐色甚至棕色。对人体无害,且若不以一种海外才有的植物提取的油脂擦洗,一两个月内都不会褪色。

等无情都整理好了,披上外袍,戴上帏帽,外头有人轻轻敲门。

“夫人可好了?我来接夫人去逛夜市。”

“已经好了。”无情走过去,推开了门。

外头是极热闹的,整个开封府都沉浸在灯火辉煌的夜色里。从客栈门口,一溜过去,摆着都是各色小摊。整条街上人潮汹涌,摩肩接踵,拥挤不堪

沈幽爵护在无情身边,段怫微微堕后一些,暗暗留意观察周围动静。

无情倒甚是轻松自在,一会儿在灌汤小笼包子摊前伫足,买了一笼,细细品味。吃完了,笑眯眯地在帷帽之后发出感叹:“早就听闻开封小笼灌汤包子是为一绝,果然小巧玲珑、皮薄馅多、灌汤流油、鲜香利口。”

那小摊老板一听,便知这是一位饕客,忙不迭地点头。

“夫人这是头一次来开封吧?咱们开封还有好些个好吃好玩的呢!”小摊老板十分自豪。

“哦?老丈可有什么介绍?”

“有有有!夫人若是好吃,那我们开封还有江米切糕、羊肉炕馍、冰糖熟梨、炒凉粉、麻火双烧、鸡蛋布袋……”小摊老板说得甚是起劲,“那真是数不尽说不完啊。”

“那要是喜欢玩呢?”无情觉得老丈十分可亲,不禁又问。

“那就更多啦。可以去梨园听曲看戏,到寺门去看斗鸡,再往琼楼玉宇阁去观舞。”

琼楼玉宇阁。

无情温润地笑了起来。真是来得巧了呢。

“多谢老丈指点。”

沈幽爵付了银子,仍护着无情往前走,眼角眉梢却是有笑意的。看着无情如此地快活,整个人都似脱出樊笼的鸟儿一般,洋溢着喜悦,他便觉得开心了。

谁说一路奔波苦?

不不不!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值得的事了。

又慢慢兜兜看看,吃了据老板介绍,是以梨子与红枣,枸杞,桂圆,大块冰糖等物一同煮熟,皮棕肉白,晶莹透亮,香甜清爽,有止咳润肺直功效的冰糖熟梨,又吃了浇着用山楂,玫瑰,桂花熬制的蜜汁的江米切糕,即使没吃晚饭,肚子也七八分饱了

继续往前走,路上还有猜灯谜,套圆环,杂耍把势的,更有扎了矮篱,聚众斗鸡的。

无情看着新奇,却并不扎堆进去,只是经过时多看几眼。

渐渐,路上的行人,俱往一个方向涌了过去,无情与沈幽爵仿佛是洪流中的两叶小舟,不由自主地,也被人流带往了那个方向。回头,已经看不见段怫的身影。

“不碍的,阿怫会找到我们的。”无情转头看了一眼沈幽爵。这个男人,与初见时,已大不相同。彼时他冷血无情,脸上表情是似笑非笑,带着讥诮颜色,眼神魔魅。如今他的脸色虽是冷的,眼里却有温柔颜色,仿佛一个魔神,在人间日久,渐渐沾染了人类的感情,变得不再那么深幽疏懒。

“当初,恋荷为何执意要刺杀于你?”在人潮里慢慢移动,无情突然问起。

沈幽爵先是微微一怔,而后轻笑。

无情竟想起多年前,初见时的事了么?

那个想刺杀他的女子,叫恋荷么?

他早已经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在秦淮河上,一艘装饰华丽的画舫里,他看见了生平所见最清澈明亮率直的眼睛,仿佛湖水一样,剔透,却又深不见底。

一见,永生不忘。

“先告诉我,你怎样把眼白变黄的?”因为那样一双微浊发黄的眼白,他在杭州销魂窟与龙踞山庄,两次错过了她。

好在事不过三,这一次,他没有再错过。

无情呵呵笑。“与你把眼睛变成现在的颜色道理相似。”

沈幽爵无奈地笑,真是调皮,不肯好好回答。

“我年轻时接管师傅的生意,带着货物走商道,恰碰上强匪杀人掠货,便一个不留统统灭了。只是这些人也有妻儿老小,便挨家给发放了治丧的银钱。后来才得知,那个强匪头目,从来没有告诉过家里人,

他究竟做的是什么买卖,只把管将大把的金银珠宝拿回家里去给妻女用度挥霍。他突然一死,那母女二人顿失依怙,又被人骗去钱财,生活困顿窘迫,最后那女儿竟自投娼门,落籍为妓。也不知从哪里打听出来是我杀了她父亲,就寻机想要报仇。”

“那女儿不知道她父亲因何而死么?”无情暗暗替恋荷惋惜。冤冤相报何时了,这世上的人,统共不知道,惟有放下,才能走得更长更远么?

“告诉她,有用么?”沈幽爵不以为然,她的双手已毁,生活已到绝境,亦或只有恨才能令她强自坚持着活下去。

无情深深看了他一眼,明白他未说出口的深意。是呵,告诉她,有什么用呢?

两人一时都沉默下来,世间太多身不由己人,身不由己事,太多太多。

终于人潮在一处开阔地缓慢停了下来。

“怎么还没开始啊?”有人抱怨。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是琼楼玉宇阁的规矩,不是你想看就看得到的。”有人议论。

“要等到什么时候啊?”有人心急。

无情与沈幽爵对望一眼,不是不好奇的。

能引得如山如海的人们聚集到一处,想必有些非同寻常本事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儿在等大相国寺的晚钟呢。大相国寺晚钟一响,寺中晚课开始,香烟缭绕,彩幡飘舞;梵钟之音,远播千里。而这琼楼玉宇阁呢,就在此时开始演出。”

“那不是与和尚唱对台戏?”

“可不就是唱对台戏!据说这琼楼玉宇阁的靡靡之音,连寺里清修的和尚也抵御不了它的诱惑,偷偷跑出来看呢。”

无情与沈幽爵听了,俱都笑了。

真正高僧大德,看既是不看,不看既是看。所谓空既是色,色既是空也。

不过听人们这样七嘴八舌的议论,倒真想仔细看一看了。

等了没多久,晚风中,远远传来梵钟声声,悠悠深远,直透人心,使人灵台清明。

与此同时,开阔地中央的高台上,隐隐的,若有似无的,靡丽的乐声,冲破梵钟,纠缠而绮丽地,缓缓响起。

那是一种男子的哼唱呢喃与鼓点结合在一处的,透出异国风情的乐声,让人只是初初听见了,已经无法转开注意力,更无法移开视线。

因为,一个妖艳美丽的女子,已经赤足走上台来。

那女子有一头美丽无匹的黑亮长发,随意披着,只在头顶,沿发线缀着一条金链子,链子底下在额心处坠着一颗樱桃大小的红宝石,在夜色灯火中闪着妖异魅惑的红光。眼睛以下,系着一条金色流苏的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