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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看一世/神生(凤凰无双系列)(43)

段怫在一旁抚掌而笑。

“肥边易得,瘦肚难求,思行则往往失粘,心粗则时时头撞。休夸国手,谩说神仙,赢局输等即不同,且道黑白未分时,一着落在什么处?好局,好心胸。”

其实他与沈幽爵都知道,若再下下去,无情或恐会输,精力不济,气息已散乱。

想必无情自己也是知道的罢?

“阿怫,城里可有什么好去处?我在车里闷得久了,想到外头走走。”无情一边慢慢收拾棋盘上的棋子,一边问段怫。她从未来过开封,长江以北她来得较少,下意识里避开了皇帝的势力。

“现下外边日头正旺,你先小睡一会儿,到了晚下,暑热散了,我们去看中秋灯会,逛夜市。”段怫南来北往惯了,倒晓得些本地风俗。

“好。”无情并不是娇纵女子,也深知这两个男子为着她,一路上耽极心事。“记得叫我。”

“嗯,你好好睡,我们到时候叫你。”段怫允诺,和沈幽爵一起走到隔壁上房里,将两房之间的门顺手合上。

上房里只有一张床,段怫抬头看了看房间布置,然后一笑。“沈兄一路辛苦了,理应沈兄睡床,我就另想它法了。”

说罢,又去那褡裢里取出一捆绳子,纵身跃上房顶,将两头系在了房梁上。一松手,那一捆绳子抖落开来,竟是一张两头窄中间宽的网子。段怫飘身落在网子里,把手枕在头下,躺得轻松惬意。

沈幽爵看得有些趣味。他自幼生长在北方沿海,鱼网见过无数,可以张起来躺人,到是头一回看见。

两人静静不说话,直到隔壁传来均匀的细细呼吸声。

“我小时候,跑到月冷山庄后山,在竹林支上结两张吊床,和无情一人一张,躺在上头悠悠荡荡,可以一躺就是大半天,看着头顶蓝天白云,闻着鼻端竹露清馨,吃着山里野果草根,不知多么逍遥快活。”

段怫也不管沈幽爵是否在听,径自回忆。

“山庄里的禁地,倒成了无情和我的乐园。现在回想起来,那是我和她最快乐的时光。”

“我是弃婴。因为天生一双碧眼,就被家人抛在树林里,等我被冻死,饿死,或者是被野兽叼去吃了。想不到我大难不死,竟然被师傅捡了回去。师傅说除了包着我的那个玄缎襁褓,我身上只挂了一只翡翠雕成的爵。师傅以此给我起了名字,教我学文习武。

“蓬莱的小伙伴很多,大家玩笑嬉闹,时间过得飞快,转眼我七岁,一切突然便不同从前了。”沈幽爵却突然也讲起了往事。七岁那年,师傅出去参加武林盟主大会,回来之后,就此变了一个人。常常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关就是大半天,动辄神情怅惘。后来他才知道,

师傅遇见了一个叫月初晴的女子,那是一个美丽无双的女子,更有着常人所没有的勇气与胆识。再后来,师傅常常离开蓬莱,一去就是半年甚至是十个月,而把偌大的蓬莱幽境都交给他们几个徒弟。他二十岁那年,听说月初晴去世,也就在这一年,师傅放下了一切,云游四海而去。

“我常常在心里问自己,月初晴是谁?那个令师傅将父亲般的关切都转移到她身上的月无情又是谁?是什么样的人?长相如何?脾气可讨人喜欢?将来有一天,我们会不会偶然遇见?她会不会知道我是她的师兄?心里的疑问堆积如山,却,从未想过真的去寻求答案。师傅不说,我们这些弟子,便不问。

“后来,江湖消息,有人欲对月冷山庄不利,我想趁到江南巡视自家商号之机,看看是否需要帮忙。我只是没料到,会在那样的情况下,那么突然地,以那样的方式,同无情相遇。”

遇见那个言笑宴宴,笑容可掬,眼神明亮直率,声音清朗冷冽的,顶着别人脸容的月无情。

他初时并不知道那其实就是无情,只以为是一个月冷山庄的管事,心里有些好奇,有些佩服。以他的阅历,竟看不出那少年究竟是天真善良的勇敢,还是智计深沉的狡猾。他彼时想,如果月冷山庄的一个管事,都有如此能耐,想必也用不着他出手,解山庄之困了罢?

后来,他一次次遇见无情,遇见无情这样或者那样的面目与风情。

如何便爱了呢?

许是经久的,对一个叫月无情的女孩子的猜测推想,日积月累成了渴念。

许是蓦然相逢间不经意的一个回眸,叫他守了仿佛一生的心,刹那沦陷。

他也不知道,由何时起,已经爱上。

他看见过师傅爱之而不能得的痛苦,也看见过师傅为了所爱的人的奔波与无怨无尤。他警告过自己,不要如此爱上一个人。

然而当有一日,他发现自己也如此义无返顾地,爱上了一个人的时候,才发现,那是多么的身不由己。

既爱了,再苦,再奔波,亦甘之如饴。

“若爱她,便要包容她,放她自由,随她一起翱翔,不能让她觉得两人在一起是一种束缚,而是信马游缰的逍遥自在。”段怫突然以传音入密对沈幽爵说。他有种身为兄长的不舍和责任感。他一直是害怕的,怕无情因为母亲月初晴的缘故,

今生都不会爱上一个人,虽然笑着,虽然洒脱,却终生独老。现在,有沈幽爵这样的男子,没有对无情有任何奢求,不要任何回报,愿意与无情并肩策马,啸傲江湖,他,可以放心了。

“我会。”沈幽爵在心中答道。

两个男人再不说话,同时闭目养神。

他们深知,此去前路迢遥,不知还会发生什么变数。而,那在京中的当今天子,也决不会就这么放手,任无情永远地自他的生命里消失无踪。

未来的路途,即长,且险。

第12章 琼楼玉宇(下)

无情一觉醒来时,发觉室内已掌了灯。

屋顶吊着一盏鹤嘴九兰灯,鹤嘴上叼着九朵兰花似的灯座,上头兰花花瓣舒卷,花芯中的灯盘里盛着些许浸过花瓣的净水;灯盘点燃时候,灯烟通过细长的花蕊被过滤掉,只余一室轻浅宜人的松竹清香。屋内光线明亮柔和,叫人很是喜欢。

无情起身穿上挂在床头的外衣,穿鞋下地,看见桌上已经置好了温热的蜜水,忍不住看了一眼隔邻的房门。要教两个大男人记住她的寝食喜好,真是难为他们了。伸手取过蜜水,一口饮尽,然后在脸盆架子上,就着同样温热的水洗净脸,

抹上雪莲芙蓉冷香膏,匀开了,使肌肤细腻柔润。等那冷香膏被肌肤吸收了,无情在简单的铜镜前把头发分成两路,在脑后绾成两个松松的髻,然后拿出一只小小的玉盒出来,挑出一些里头的粉末,和了水,在掌心调均匀了,又在脸上细细的抹开,以掌缘在脸上徐缓的推揉开。

慢慢的,那张脸就变得微褐发黄,带着些个病态。无情朝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镜中那个面黄肌瘦,细眉淡目的女子也朝她笑了笑。无情挑了挑眉毛,镜中女子也挑了挑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