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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看一世/神生(凤凰无双系列)(32)

墨慎一直冷冷看着面前地上跪着的人,侍卫老四、老五矗立在他的身后,眼神警戒沉冷。

许大人直磕得额上血肉模糊,也未见皇上出声,自是不敢停止,犹自以额碰地。

那皮肉磕在汉白玉的地面上,有闷钝而清晰的声音传来,声声似直敲在闻者的心上,却没有人有胆量上前替他求情。

现在这禁宫之内人人自危,只恨自己不能置身事外,哪还顾得上旁人?

终于,在许大人生生磕头磕死在这书房之前,墨慎冷冷地哼了一声。

“你即使就此死了,也不能教朕的皇后回来,倒便宜了那些奸贼。你倒先说说,你因何该死?”

墨慎心间却有隐隐有些晓得的,然则他宁可他的猜测,从来是错的。

“臣一听说皇上在感业寺外遇刺,便循例彻查大内侍卫——”许大人微微喘气,额角的血沿着眉骨蜿蜒流下,流得满脸都是,看上去甚是恐怖。

“哦?”墨慎淡淡挑眉,似未看见许大人脸上的血图,“查得如何?”

历朝历代,大内侍卫是离皇上最近的人,饮食起居,朝堂冶游,有时大内侍卫所知,比皇上的枕边人还多。倘使皇上遇险,大内侍卫是首先会遭到盘问调查的对象。

“臣、臣、臣……”许大人想到自己调查所涉,冷汗涔涔。

“直说无妨,朕恕你无罪。”

“所有侍卫皆被扣留在外三所,当值同不当值,只除了——只除了卿祺,为能应召进宫。臣派人前去,发现他的宅邸已人去楼空。”

卿——祺?墨慎轻念这个名字,想起那个身手不凡,低调沉默,目光敏锐的侍卫。

“当初,他是如何通过侍卫的选拔,在禁宫当值呢?”

“他——是左相大人所荐。”

许大人话音落地,满室皆默。

那是当今天子少时伴读,镇国公长公子欧阳如霆。

那镇国公是何许人?正是今上的亲舅公,太皇太后的嫡亲兄长,金陵月冷山庄月初晴的嫡亲舅舅。

镇国公长公子左相大人,与当今皇上同皇后娘娘,乃是一脉同出的表亲!

由左相欧阳如霆推荐的人,仅此一条,已经让整个上书房里的所有人噤若寒蝉。

欧阳所荐?墨慎轻轻的,以玉骨十二阿罗汉折扇敲着掌心,一下一下,仿佛敲在众人的心头般,教人窒息。

许久,他菲薄的唇勾起,形成优美的弧线。

“许大人事必亲躬,想必累了,弗如回家好好歇息几日,你手上的事,暂时先交予老四罢。”

“臣谢主隆恩!谢主隆恩!”许大人磕头如捣蒜,山呼“万岁”,倒退着出去了。

来到书房之外,走出好远,也不敢抹去头上的血渍和颈背上的冷汗。

事涉皇后娘娘和左相大人,事情越发得诡异复杂,知情人如他,能活着走出上书房,已是万幸。

“你们都退下去罢,朕累了。”墨慎看着那仓皇而去的身影,摆了摆手。

众人大气也不敢出,垂手退下。

“老四——”就在侍卫老四即将步出门口的时候,墨慎几似无声地叫住了他。

“皇上。”

“我不想听见外头有什么流言蜚语。”他不在乎死几个人,他只想无情回到他的身边。“让老五准备一下,朕要亲去左相府走一趟。”

“是。”老四领旨,悄无声息地逸去。

无情,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你想逃到哪儿去?我不放手!我决不放手!

望着虚空,墨慎狭长的眼,深暗幽邪如黑色火焰,熊熊燃烧。

相府之内,欧阳如霆紧紧抱住自己的发妻,仿佛想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自从冬谙中了青衣毒尊的“销魂摄魄”之毒,每到月半,稍一动情,便似有万蚁攒心,痛不欲生。延请无数名医,都不得其法,只说请夫人在这一日,念经参禅,不动情恨,心如止水,捱过十五。也有人想以金针镇穴,辅以麻沸汤,令她睡过一日。

然则即使睡梦中稍有情生意动,也会令冬谙痛得醒来。

欧阳如霆不知道,冬谙还能撑多久。

“倘使无情真的还活在世上,她决不忍心见你为她忍受如此痛苦。”欧阳如霆在妻子耳边说。

“如果小姐真的还活在世上,我却决不想她为了救我而重回红尘。”这里,有太多纷扰太多束缚。她的小姐,合该过着闲云野鹤逍遥自在的生活呵。冬谙闭上眼,等待那将要教她痛彻心扉的感觉。

却,并不见过去三月以来每每叫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噬痛。

欧阳如霆何等心细,立刻察觉妻子并未似前几次般,疼痛难忍。

二人面面相觑,怎么会?

“冬儿,告诉我,你在世上最爱的人是谁?”欧阳如霆问,一直以来,他都万分在意自己在妻子心中的地位并不比她的小姐高这一事实。

“最敬爱的人,是小姐。最爱的人,是你。”冬谙轻轻地,回答这个良人问了无数次的问题。

心间只是一软,却并不疼痛。

毒,解了?他以眼神这样问。

毒,解了。她以眼神这样答。

那么——怎会解了?又是在何时,由何人,以何种方式解开?

“小姐一定还活着,一定!”冬谙不由得高兴起来,那青衣毒尊在下毒之后,留下了“爱可销魂,情能摄魄,惟有无情,方能解之”的字笺。

“呵呵,欧阳夫人也如此觉得么?”

倏忽,外间传来低魅的笑声和兴奋的垂问。

“圣上。”欧阳如霆眼中颜色一深,却没有放开抱着妻子的手。

“欧阳卿家,夫妻鹣鲽情深,真真教朕羡慕呵。”笑声过后,门扉微动,一身天青色便服的墨慎如入无人之地般,缓步踱进内室。

“臣见过——”欧阳如霆想抱着冬谙见礼。

“免了罢。”墨慎挥了挥手中折扇。“朕微服前来,只是想问欧阳卿家一个问题。”

“万岁请讲。”欧阳如霆意识到,皇上夤夜来访,只怕,来者不善。

“朕的侍卫卿祺,可是卿家所荐?”墨慎轻睇了一眼欧阳如霆身边的冬谙,有些杀意之眼中流露。为什么连无情身边的婢女都能呆在京中相夫教子,无情却一次又一次,以决绝的方式,逃离他的身边?

“是。是臣所荐。”欧阳如霆不明所以。皇上怎会突然问起此事?

“那你去告诉他,皇后娘娘中了天下至毒虞美人,倘使不回到朕的身边,朕保证,不出三月,定会痛苦身死。若不想见无情因此丧命,就把朕的皇后还给朕。”

欧阳如霆和冬谙闻言,只觉青天霹雳!

天下至毒!

无情!

墨慎微笑,展开折扇,轻摇着,转身离去,留下震惊中的欧阳如霆夫妇。

良久,冬谙默默望着自己的夫婿,无声垂泪。

欧阳如霆被她的泪眼惹得心中大恸。

他怎会不了解自己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