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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看一世/神生(凤凰无双系列)(3)

青衣毒尊俊秀的眉目,带着淡笑,细细端详婵娟,那笑意盎然的眼,却是再认真不过的研审。此女,来路不明,来意不明。可是,她太容易让人联想到另一个月华无双的女子了。

会是无情吗?他以为他重入江湖,以毒杀人,若无情活在世上,一定会来阻止他。

可是,始终,并没等到那个玄衣如素,冷冽如水的女子,没有等到无情的出现。

笑眼微敛,他看着自己干净的手,这双手,是天下最能杀人于无形的手,亦是天下最想拥抱无情的手。却,也是最没资格拥抱无情的手。

他不知道无情是不是知道他的身份,或者,无情由始至终都知道他是谁。所以,才有那个约定。然,为了找到无情,即使违约背誓,他也在所不惜。

“轮回么?”他淡淡笑问,“不知是何人所酿?还请姑娘不吝相告。”

另有一双精锐鹰眼,一霎不霎地望住起手抚琴的婵娟。

婵娟但笑不语,只是静静抚琴。

松透、圆润、苍古的琴音,悠悠响彻。

匀朗芳静,清澈明净,如云若水。

一室听众,无不屏息,为她仿似能净化神魂般的琴韵所折服。

沈幽爵一直半掩慵懒的眼,倏忽扬起,直直凝视淡定幽雅的白衣女子。

琴之为物,圣人制之,以正心术、导政事、合六气、调玉烛,实天地之灵气,太古之神物也。

若不能以己之身会物之神,达于天地之道,决奏不出此等悠扬婉转优美之声。

这——亦决不是一个沦落风尘的寻常女子可以弹奏得出。

听她隐隐散发磅礴雄浑气息的一曲《关山月》,他幽邃的绿眼,渐形深炽。

她,婵娟,象德修身,胸怀家国天下,有深不可测的智机韬略。

想必其他四人也注意到了罢?

沈幽爵手中的绿玉犀角杯,轻轻捏紧。

两年又四个月,他奔波往返,寻觅追踪,每每以为接近了,却总是一场徒劳。

无情呵,无情,你何其忍心,就此销声匿迹,教人放不下忘不了。

他挑眉自嘲,始终,他没有见过无情真颜,只记得那一双精湛明澈如水,晶莹剔透似寒星般的眼眸。然寻寻觅觅经年,于千万中,他再未见过那双深植于记忆中的,淡然狡黠,灵动顽皮的深瞳。再未。

甚至,不曾入梦。

他又饮了一口酒,咽下喉间的无奈苦涩。

他爱上的,是个不羁女子,智机才学卓绝的她,在看似冷淡无情的面貌背后,藏着一颗体贴而刚烈的飞扬之心。

他要么等在原地,等她自愿现身的一日来临;要么,便不停追寻下去,不放过一丝一毫可能线索。倘使放弃,就真的失去同她比翼并肩的可能了罢?

他慵懒幽魅的视线,隔着缭绕飘渺的青烟,凝伫在婵娟身上。和以悠扬琴声,徐徐吟道:

“古婵娟,苍鬟素靥,盈盈瞰流水。断魂十里,叹绀缕飘零,难系离思。故山岁晚谁堪寄,琅干聊自倚。谩记我,绿蓑冲雪,孤舟寒浪里。 三花两蕊破蒙茸,依依似有恨,明珠轻委。云卧稳,蓝衣正护春憔悴。罗浮梦,半蟾挂晓,么风冷,山中人乍起。又唤取,玉奴归去,馀香空翠被。”

他低回的嗓音渐哑渐消,终至无声,结束于古琴幽雅余韵里。

满厅怅惘迷思,一片无言凝滞。

所有的目光,皆投向了意态阑珊的沈幽爵,连那仿佛八风吹不动,对任何事都无甚兴趣的素衣丫鬟,也不禁抬眸瞄了一眼,复又垂下眼帘。暗暗思忖,词是好词,也颇应景,只是太过凄冷,全不似一代豪侠该有的阳刚霸气。难不成,美人膝真乃英雄冢?

这样寂寥语气,本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不是么?

这两年来,大江南北,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卸下蓬莱幽境境主身份的沈幽爵,仗一柄幽冥剑,以出神入化的剑法,行侠仗义,快意恩仇。率黑衣十二骑挑灭罗刹门南北十七个堂口,踏平祁连山匪巢,设陷活捉采花淫贼花似海…

倘若说早两年他隐在蓬莱幽境,身后有蓬莱幽境雄厚实力撑腰掣肘北地武林,那么近两年他则是以一身以臻化境的真功夫笑傲武林了。

可惜,今日一见,不料原应意气风发的幽冥爵爷,竟难掩一身风霜。

素衣丫鬟在心中太息,无情啊无情,这就是你想要的么?活在世上的人,永远也无法摆脱你失踪的影响。这就是你想要的么?你的体贴,化成恒久的痕迹。你的自由,带来无尽的猜测。

堇衣如烟的优释傩轻轻抚掌,打破一室寂静,亦搅散迷思。

“婵娟妹妹真神人也。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她由衷赞叹,婵娟所弹奏的乐曲,如此跌宕起伏,辗转婉约,赏心悦耳。连挑剔如她,也不得不承认,婵娟的琴艺,的确过人。这决非一个卖弄琴艺美色的乐伎所能弹奏出来的乐曲。

“你——是何许人?”默默坐在最外侧,蓝衣如海,玉簪青衿,玄铁长剑悬在腰间的江思月,缓缓站起身来,接近琴案。“又是何人,差你来操琴献曲?”

江湖中,出名优雅冷静,出名不近女色的水月公子,以这样几近无礼的口吻,盘问一名陌生女子,传了出去,真不晓得要破灭多少待嫁女儿心。优释傩暗暗想,却并不出面干涉。她今夜不过是收了九百九十九万两德明号钱庄的银票,一斗龙眼大小南海珍珠,玛瑙、翡翠、各色宝石两箱,顶级美酒一车连同美女、侍婢各一名,并答应将销金窟出租一晚罢了。说好了客人不得过二十,所有花销另计,其他的事,不在她的管辖范围内。再怎样好奇,她也只管抱着膀子作壁上观便好。

婵娟仰起精致清艳的素面,直视江思月,秀美的双眉苦恼地轻轻蹙了起来,欲语还频,分外惹人怜惜。

“说不出来?”江思月竟全不怜惜美人苦恼无助的神色,反倒更加咄咄逼人。“还是,你不能说出来?”

“公子,”侍立在婵娟身后的素衣丫鬟,这时轻轻开口。“婵娟姑娘确实不知。”

“是么?”江思月的视线,落在身材高挑却十分懂得隐藏自身气息,不引人注目的丫鬟身上。“她不知道,莫非你知道?”

优释傩烟淡的眉诧异地微扬,外传水月公子儒雅温和,谦冲良善。想不到问起问题来,倒字字犀利。再看那素衣丫鬟,也很是了得,干干净净的脸上,表情始终如一。

神思迢遥的青衣毒尊,一双笑眼徐徐眯了起来。

沈幽爵却自斟自饮,形于外的慵懒气息不改。他身后的白衣侍女,半垂眼帘,唇角微扬,将花厅中上演的这一幕,看进一双凤目里去。

“江兄,她不说,自有她的苦衷罢。”已经继承了洛阳侯爵位的洛长天淡淡道。他穿一袭洗至泛白的干净灰衣,蓄了浓密胡髭,牙簪束发,毫无王公架子,倒很有些草莽落拓味道。却并不惹人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