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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看一世/神生(凤凰无双系列)(2)

远至天子脚下,近如周边府县,但凡有心玩乐者,皆知销金窟的好处。干净、雅致、体贴,然也热情、狂野、神秘。每晚,此间接待的客人,决不超过二十,也决无惹是生非、不识相的闹事者。就连杭州府和八府按察御史大人这等身居高位者,在被拒于门外时,也只能改日再来。更遑论多少慕名而来却又来迟一步的豪客了

却从无一人抱怨。今日来迟了,还有明日。总有一日能得其门而入。

今夜,春风拂槛,小雨润物。杭州城内的一切,都仿似被这一场绵密春雨浸润,沾染上潮湿微冷之意。

销金窟内,灯火通明。

歌舞伎乐,千金赌局,悉数停了下来。赌坊里的荷眼共伎乐馆里的姑娘们,统统静静伺候在客人身旁,侍奉茶水。

今夜的客人,亦全不在乎不能狎妓狂赌,他们此来,志不在此。

偌大的花厅里,只得五位客人,皆为现如今黑白道上顶有影响力的人物。他们全都接到一张请柬,前来赴约。

邀约之人,藏头露尾、语焉不详,只在玉色月白洒金请柬上,以朱笔,用纤丽娟秀的笔迹写着:冬至赤月,凤凰涅磐。清明雨夜,浴火重生。现迹何处,销金窟内。

无论请柬上所写,是真是假,为了一线微薄希望,他们悉数如期赴约。

一身利落黑衣,眼神狂野深幽,周身气息却沉冷肃杀的幽冥爵爷,半眯着眼,一语不发地将身后白衣侍女斟好的茶一饮而尽。淡淡道:“你不适合着白。”

天下女子,无人着白,似消失了两年又四个月的无情。只一袭素白,已尽显风华,如月如玉。

两年又四个月了啊。他执起侍女又斟满的茶盏,这些年,他一直奔波追踪,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线索。却,始终,没有无情的下落。江湖内外,没人相信她真会如此轻易地香消玉殒。所有爱她仰慕她敬重她的人,全都在找寻她的踪迹,然也一无所获。

无情两周年祭时,他曾经于金陵,同一个极似无情的女子错过。当他赶至金陵时,那个被形容得直似天女下凡的白衣女子,却早他一步离开了金陵。令他扼腕不已。会是无情么?一品居里昙花一现,玉人无双,身旁有一对男女侍侯着的白衣女子,可会是无情?

没人能确定。

江湖上,所有消息管道,在触及“月无情”三字时,皆成死路。

当诸葛自蓬莱派人八百里快骑送来的请柬,交至他手中时,他的心情,百感交集。

是以,他毫不犹豫,前来赴约。即使,这可能只是一个圈套,亦无所谓。

现在看来,这请柬,果不简单。发了不只一张,来的亦不独他一人。

其他四人,他都认识,全数是当年在月冷山庄见过的。他同这些人,不过点头之交,他无意攀谈。魅惑的绿眼,澹然敛着,再不说什么。

他身后的白衣侍女,听了他的话,微微一笑,“公子说得是。”

一柱香时间过去,成间精雅花厅里竟静谧无声。除却衣料摩擦的悉簌之声,便是屋外夜雨沙沙落在青碧琉璃瓦上的声响。细细密密,带着磨折人心的迟滞凝重,使人屏息。

倏忽,由远而近,传来飘渺人声,吴侬软语,婉转轻吟,让在场者,未见其面,先已醉了。

娇软吴音,渐行渐近,终于,来至门外。

由八个紫衣僮儿抬着的两顶软轿,停在在花厅外的抄手游廊里。

软轿落地后,先自轿中走出的,是一名穿一袭堇色绣号角状白色花纹软烟罗长衣的女子,宽袍广袖,身姿优雅。她的头发,梳成少见的胡髻,以一根冻石芙蓉簪束着,额头戴着绿松宝石璎珞,疏眉淡目,清秀如诗,直似江南的春雨,烟淡朦胧,虽未见美丽绝艳,却自有一种亲和温润气息。

堇衣女子下得轿来,回身向另一顶软轿内笑语:“婵娟妹妹,我们到了。”

她的声音也似春雨,和煦中带着些微的冷清,却不使人觉得疏离淡漠。

“谢谢姐姐。”软糯吴音自轿中传来,令人忍不住想一窥佳人真容。

一旁的紫衣僮儿伸手掀开轿帘,只见施施然走出一位风华绝代的美人,吉祥双髻,戴着素净银簪,着一袭月牙白色织金蜀锦宫装,微敞的胸口露着青色内衿,腰间系着金色丝绦,裙摆似若浮云,灵动飘逸。一张粉嫩素面,秀眉明眸,直鼻檀口,行止间雍雅华贵,气度天成。

“全下去罢。”堇衣女子浅笑挥手,遣退八个紫衣僮儿,留下一个抱着琴囊的素衣丫鬟,侍立在两人身后。

“婵娟妹妹,请随我来。”她玉手微扬,做了个“请”的手势

“烦劳姐姐了。”婵娟嫣然一笑,华光流溢。

两人相偕在前,素衣丫鬟捧琴在后,亦步亦趋。

三人进入花厅,堇衣女子笑吟吟福身,曼声道:“奴家优释傩,因故来迟,怠慢了各位,还望各位见谅。”

她起手击掌,吩咐:“来人,上酒。”

立刻有青衣小厮鱼贯而入,为五人的桌前各放了一只酒樽。

那边厢,素衣丫鬟已经服侍婵娟在一张琴桌前坐定。净手焚香。

优释傩待奉酒的小厮退下了,才又淡笑如怡道:

“夜雨凄凄,有茶有酒,岂能无琴无歌?今朝的东主,特为各位准备了醇酒、美人、名琴,但能令各位乘兴而来,尽兴而归。”说罢,她亲自执起桌上青碧若玉的双耳冰瓷酒樽,一一为五位尊贵客人斟酒。

清冽的酒,斟在绿玉犀角杯中,酒香馥郁芬芳,竟带着蓬勃暖意,缓和了一室料峭春寒。

五位客人,全是此道中人,即使是最不好酒的青衣毒尊,清秀俊雅的脸上,也不禁浮现讶色,伸手执起酒盏,凑近鼻端,轻轻吸嗅。而后,神色迢遥缅怀了起来。

“此酒,来自何处?”青衣毒尊今夜首次启口,笑眼如丝,语气温和。

优释傩疏淡的眉眼如旧,看不出她的心绪,温雅语气未改,浅笑悠然。

“格倒要问婵娟妹妹哉。”她轻松将众人放在她身上的注意力,悉数转至琴桌前的婵娟身上。“此酒,是同婵娟姑娘一道来的呢。”

婵娟已经在琉璃盏中净过了手,拭干。案上燃起一炉香,飘渺青烟朦胧了她美丽的脸庞,使她益发仙姿卓绝起来。

素衣丫鬟已经将绣有凤凰比翼花纹的琴囊解开,取出琴来,轻轻置在琴案上。之后,便本分地退守于白衣如玉的婵娟身后,垂眉敛目,竟全不看一眼花厅里风格迥异尊贵的客人们。她沉静得,仿似一道青色风影,若不刻意留心,便会被轻易忽略。

婵娟不染丹蔻的纤手,轻轻抚动琴弦,微微一笑,明亮澄净的眸对上五双等待答案的眼。

“姐姐说笑了,以姐姐此等广博见识,哪能会不识得此酒呢?”她优雅道。“此酒,名唤‘轮回’,觅卧松树干挖槽,放入杜鹃、桃花、樱花,以天山雪、虎跑泉水酿制。因其味甘而回香,仿佛松精花魂再入红尘。是以,雅名‘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