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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骸(97)

洋房只各家房客也多做了准备,或者留下,或者设法离开。

明珍听见楼上传来叫声,那叫声凄厉,让人听了倍感心酸。

明珍心下一沉,顾不得儿子还在瑁太手里,只草草点了点头,“麻烦您了,瑁太。”

瑁太轻摇臻首,“你赶紧上去看一看罢。”

明珍三步并做两步,跑上窄窄的木制楼梯,跑过走廊,推开走廊尽头的门。

门内,瘦小的沈家妹,死死抱着纪母。纪母则似一头受了惊吓的野兽,拼命踢打撕咬所能接触到的一切,尖叫连连。

明珍想不到婆婆那样瘦弱到近乎脱形的身体里,竟然还积聚着这样大的力气,十来岁的沈家妹几次被她挣脱,又扑上去死命地抱紧。

明珍赶紧上去,帮助沈家妹按住婆婆。

“母亲!母亲!你冷静些。别怕,我是明珍,这是家妹,我们不会伤害你。”明珍按住婆婆的双腿,家妹则用全身的力气压住纪母的上半身,不教她动弹。

纪母已经完全认不得人,像野兽般自喉管里发出“嗬嗬”声响,一时又声嘶力竭地叫着,“方瞿,快来救我!”

听得明珍与沈家妹几乎双双落下泪来。

已经丧失了所有神智的伊,到最后,记忆里,只剩下那个对她最最好的男人——她的丈夫。

明珍背转面孔,深吸了一口气,才含泪道:“家妹,我压着奶奶,你去把那条床单撕成布条,我要把奶奶绑起来。”

沈家妹一放开手,纪母又大力挣扎起来,双腿用力,竟蹬在了明珍的胸口。

明珍只觉得胸口一疼,却还是死死压着婆婆不放。

另一边沈家妹用牙齿在床单上咬开一个豁口,然后用手将床单撕成一条一条的。

家里没有剪刀一类的尖锐的东西,怕纪母伤到自己或者伤到他人,也怕纪孝年纪小,不小心受伤。

等沈家妹结成两条布绳,明珍已经是满身大汗,两人一道将纪母绑了起来。

直到这时,明珍才一点一点,觉得胸口撕心裂肺般地疼,连碰都不能碰一下。

瑁太抱着纪孝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看见被绑住双手双脚,犹在地上挣扎的纪母,太息,“纪太,总这样不是办法,家妹年幼力小,又要照顾老人,又要照顾孩子,只怕力有未逮。我——”

瑁太顿了顿,“我和瑁生这怕不能在港岛再呆下去了,你和孝儿怎么办?”

明珍强忍着入骨的疼痛,想接过纪孝,“瑁太,怎么了?”

“没关系,我抱一时,少一时了。”瑁太看了看明珍苍白的脸色与青紫的嘴唇以及额上密密麻麻的汉珠,“我的事先不说,明珍你脸色很不好。”

明珍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这轻轻一触,已经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大约……是骨头断了……”

“那你还耽搁什么?快去医院!”瑁太紧张起来,“叫四室里的巩仔陪你去,他力气大,周边又熟悉,万一路上发生什么事情,他也懂得应变。”

四室里住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独身一人,大多时候都紧关着房门,据说是在码头做工的,为人缄默十分,并不常与房客们往来。

可是这时候瑁太也顾不了那许多,抱着纪孝去敲开了四室的门。

开门出来的男人有一身黝黑肌肤,肌肉遒劲有力,穿卡其色工装,眼神冷静犀利,看见瑁太,男人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只淡淡问:“什么事?”

“纪太的骨头好象断了,外面那么乱,我不放心她独自去看医生,麻烦巩仔你陪她去好么?”

男人的眼光如电,扫了明珍苍白的脸色与佝偻的身体,点了点头。

男人上前来,一把扶住明珍,快步下楼。

明珍早已疼得连路都走不动了。

男人皱了皱眉,蓦然打横抱起明珍,“失礼了。”

说完疾步走出去。

“多谢。”明珍讷讷说道。

男人却只是抿紧了嘴唇,并不同明珍交谈。

男人将明珍送到一间医院,医生替明珍做了检查,连呼万幸。

“断裂的地方没有扎进心肺里去,否则性命堪忧。”医生给明珍上了夹板,叮嘱了注意事项。

男人扶着明珍走出医生的诊断室,因明珍走得慢,男人停下来,正打算再一把抱起明珍,不小心便同从另一房间里走出来的人撞在了一起。

“对不住。”男人沉声说。

“没关——”那人的“没关系”只说了一半,忽然转为讶异,“明珍?!”

疼得只能含胸走路的明珍听见这管嗓音,猛然抬起头来。

“大卫!”

赫然竟是大卫·罗森伯格!

第九十六章 异乡温存(4)

大卫·罗森伯格的意外不下于明珍,可是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将明珍送回家里去,好好休息。

“这位先生,我有车,你们住在哪里?我送你们回去。”

巩仔看了一眼棕发碧眼儿,又看了看痛得满头大汗的明珍,默默点了点头。

大卫向医院告了假,驱车送明珍二人回到坚尼地道。

路上已经有日本军队,只是见开车的是洋人,便也不多做阻拦,但是城中气氛已然紧张,四处戒备森严,随时可见被逮捕的港人。

坚尼地道一路上都是花园洋房,此时倒还未受波及,只是这样表面的平静不知几时就会被打破,碎成一地狼籍。

进到客厅里,房东王太已经平静下来,仍是懒懒地坐在沙发上,仿佛稍早指挥杏姑趸积用品的人并不是她一般。

看见巩仔和陌生的大卫一人一边搀扶明珍进来,微微坐正了身体,“她怎样?”

“断裂两根胸骨。”巩仔惜字如金,说完,将明珍全权交付给了大卫,径自上楼去了。

“多谢你,巩先生。”明珍强忍在胸口的疼痛对巩仔的背影说。

男人只是淡漠地挥了挥手,示意不用谢。

“我扶你上楼,你胸骨断裂,顶好平躺休息。”大卫的手绕过明珍后背,稳稳托住明珍腋下,温暖的体息传来,无端地叫人放松下来。

“是,纪太你要好好休息。”房东王太淡声附和,“你有什么事,尽管叫杏姑帮忙。”

大卫朝王太点头致谢,便扶着明珍上楼。

“你住在哪一间?”

“走廊最末一间。”明珍走走停停,倍觉辛苦。

“明珍你忍一忍,马上就到了。”大卫侧眸,看见十二月里,明珍却出了一身大汗,头发粘腻地搭在额上,心下恻然。

他记忆中,伊是一个莲花般的女子呵。

可是现在,伊一身狼狈,消瘦倦怠。

瑁太太听见楼梯响,自房里出来,手里抱着纪孝,看见棕发碧眼儿扶着明珍回来,微微一愣,到底没有说什么,只是关心明珍的伤势。

纪孝看见洋人,有些陌生,便紧紧地攀着瑁太,只一双肖似明珍的大眼,骨碌碌地望向陌生人。

瑁太抱着纪孝,跟在明珍和大卫身后,一同到了明珍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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