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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骸(94)

沈家妹轻轻将托盘放在茶几上,望着这逼仄的陋室,凄惶地落下泪来。

第九十二章 离散漂泊(4)

明珍带着婆婆儿子与沈家妹,就这样暂时在坚尼地道的这幢面海背山的独立洋房的二楼一隅安顿下来。

一觉醒来,明珍只觉得恍如隔世。

再多的思念酸楚眼泪,明珍统统和着一点点开水,就着干硬的白馒头,一起咽下肚去。

此时此刻,容不得明珍伤春悲秋,伊要养活老少四口。身上的细软首饰票据现钞诚然可以令得她们支撑一段时日,可是到底坐吃山空,早晚有入不敷出的一天。

明珍要做长远打算。

草草吃过早点,喂纪孝吃过奶,又帮婆婆洗了脸,梳好头,明珍将婆婆和儿子托付给沈家妹。

“家妹,多得你了,替我照顾婆婆和宝宝,我打算到外头去找一份工作。”

“姐姐!”沈家妹急得拉住了明珍的手,“外头这么乱,我不放心你出去,还是我去罢。”

明珍摸一摸少女的额角,“你才多大年纪?去给人做童工么?当然应该我来养家。只是要麻烦你,多多照顾奶奶和宝宝。奶奶神智不清,宝宝又不懂事,少不得要你多操心了。”

沈家妹听了,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拼命摇头。

明珍笑一笑,“我先去买点吃的回来,你们饿了也有东西吃,顺便打听一下,附近哪里有需要用人的地方。”

明珍下楼时,经过其他客房,看见瑁先生穿戴整齐,夹着一只公文包,仿佛是要去上班的样子。

瑁先生看见明珍,微微一愣,随后猛然想起,昨日傍晚时分,由杏姑带上楼的那一行人,已住进了走廊尽头的房间里。

想不到昨日那样风尘仆仆疲惫不堪的一个女子,休息过一夜,仿佛是吸足了水分的杨柳枝,复又舒展娉婷,优雅绰约起来。

后头瑁先生房里追出一位妇人来,“星原,又忘记带钢笔。”

说着,递过了一支黑色钢笔。

瑁先生接过钢笔,朝妇人笑了一笑,“看我的记性。”

妇人伸手又摘去瑁先生肩膀上一根头发,“好了,赶紧上班去罢,免得你们总编又拿你做文章。”

瑁先生就此下楼,上班去了。

那妇人朝明珍善意地微笑,“我是瑁太太,刚才那位是我先生,总丢三落四的。”

明珍点头,“我姓柳,夫家姓纪,叫我纪太太或者明珍都可以。”

“那我就叫你纪太太了。”瑁太太自来熟地挽起明珍,“听你的口音,倒像是江南女子。”

“是,我祖籍徽州,后来去了上海。”

“现在北边日子不好过罢?”瑁太太一手抿一抿鬓角,“我们民国二十六从北平过来,再没有回去过,亲友的音信,也断断续续的。唉——生活不易啊。”

明珍沉默,是,生活不易。

“纪太太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我们人在他乡,守望相助最最要紧。”

“谢谢瑁太太,我会的。”明珍谢过瑁太太的好意,又寒暄几句,下方下得楼去。

楼下房东王太太已经在花园里浇花了,看见明珍,懒洋洋地道了声“早”。

明珍本打算颌首而过,可是转而想起楼上嗷嗷待哺的孩子与神魂不属的婆婆,终是停下了脚步。

“王太太早。”

“纪太太这么早出门,打算到哪里去?”王太太放下小小的铅制花洒,取过一旁的花钳,动手剪去植物上多余的枝叶,仍是懒洋洋地问。

明珍将自己的打算约略同房东太太说了一说,房东太太停下手中的花钳,慵懒的眸光望向明珍,有片刻的犀利,随即又化成那个懒散妇人,“出了坚尼地道向左转弯,有一家美云茶餐厅,烧鹅与腊味出了名的好吃,点心也花样繁多,我早上多是叫杏姑去那里替我买回来吃的。至于用工么,如今世道艰难,想找一份能养家活口的工并不容易,我祝你好运。”

明珍谢过了房东太太,走出门去。

明珍虽然与房东太太相交不深,可是不知恁地,明珍心中笃定,伊是个好人,说出来的话,十分中肯。

在美云茶餐厅买了一客炒合粉同几只叉烧包,装在油纸袋里带回家,明珍想起茶餐厅的伙计好心地提醒明珍,下次出来买早茶,要自带一只小锅子,这样放点心带回去,不会凉得太快,汤汤水水的也不易洒在外头,心头有微微的暖。即使是乱世,也总是有好心人的。

回到洋房,明珍将装叉烧包的油纸口袋交给正准备出门的杏姑。

“杏姑,我也不知道王太太的口味,便自作主张买了叉烧包回来。”

“啊——这怎么好意思呢?”杏姑推却。

“我初到港岛,人生地疏,多得王太太好心,才有落脚之地。”明珍将纸袋塞进杏姑手里,“这是小小心意,不算什么。”

杏姑无奈,只得接过了点心,“纪太太太客气了。”

明珍笑一笑,上楼去,将合粉分成四份,给婆婆和沈家妹做早饭午饭。

等婆婆用完早饭,明珍将沈家妹拉到一旁,“宝宝与奶奶,我就拜托给你了,家妹。”

沈家妹大力点头,“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奶奶和宝宝。”

明珍摸了摸家妹的头。这孩子,比妹妹明珠小了许多,又吃了太多苦,原本在上海家里,总算过上安定的生活,不料一夕风云变色,又陪着她流落在外。可是这孩子却从没有发出过一句埋怨,任劳任怨,不离不弃。

放开手,明珍转身离去,留下沈家妹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

未来的岁月里,这一大一小两个女子,一人毅然前行,一人坚定守侯,度过了无数风风雨雨。

第九十三章 异乡温存(1)

明珍最终在离坚尼地道的房子比较近的地方,找到了一份制衣厂女工的工作。

说近,其实也已经颇有些路程,需得步行走出坚尼地道,再乘电车十数站路,才能到达工作的地方。

这份工作,也实得来不易。

明珍原打算在附近有钱人家觅一份工,可以早出晚归,照顾婆婆与儿子,可是战时艰难,有钱人家里的帮佣如非有特殊情况,哪里有人肯放弃一份稳定的工作同收入?

明珍厚着面皮上门去询问可需要女工的,全数被冷淡有礼地予以回绝。明珍身边的现金,付了三个月的房租,添置了必备的衣物用品,便已经十分有限。再容不得明珍挑拣,恰好瑁先生在报社里工作,咨讯较明珍发达,听太太说明珍正四处打听,想找一份工作,便托太太转告明珍,有一间制衣厂,需要招车衣工,问明珍有没有兴趣。

明珍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感激地不知说什么好。

瑁太太便拍拍明珍的手背,“你一个女人,要照顾婆婆妹妹孩子,这样辛苦,我们也没有什么别的能力,能帮得上你一点小忙,也是好的。”

明珍谢过了瑁太太,关照了沈家妹好好看顾婆婆和纪孝,打听好了路线,独自动身前往工厂试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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