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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骸(91)

殊良喉间轻笑,“他还小。”

说罢,覆在了明珍身上。

又是一年春老,夜色如水,水如丝,两具年轻的身体,一年欲望的积累煎熬,悉数化成了汹涌炽烈的情潮,席卷了两人……

(上海卷 终)

第八十九章 离散漂泊(1)

逼仄的船舱,窒闷的空气,浑浊的体息,压抑的哭泣……

一切的一切,仿佛末日。

明珍一手抱着已经十一个月大的纪手,一手紧紧拉着神智昏沉的婆婆,脖子上挂着一个包袱。所能抢救携带出来的细软,悉数包在包袱之中,沉重地坠在明珍的胸前。明珍的身后,沈家妹死死地抱住了两个行李袋,警惕地望着周围。

小小的纪孝在如此恶劣不堪的环境中,也终是坚持不住,沉沉睡去。他的一只手紧紧抓住母亲的衣襟,仿佛害怕松开了手,母亲便会消失似的。

纪母蜷缩在明珍右侧,一惯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现时早已经蓬乱得仿佛灰败的杂草,素日里颐指气使的老人,哪里经得起这样的动荡,早已经褪去了骄矜之色,露出风烛残年的颓色来。

明珍拖着一老一小,拼命上了船,挤在船舱的角落之中。有好心人看明珍一个女子,又要照顾孩子,又要照顾老人,便给了明珍一点点水同白馒头。

明珍仓皇上路,除出身上一些值钱的细软首饰,真真再无他物。接过那一点点水与一个白馒头,明珍几乎当场落下泪来。

这世上由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不料这仓皇逃难的路上,不相干的陌生人,却向她伸出了援手。

明珍抱着孩子,拖着婆婆,不便起身道谢,只得向好心人大力点了点头。

那一点点水和白馒头,明珍哪里舍得自己吃?掰了小半,塞进婆婆的手里。另一小半则给了家妹。纪母神智昏昏,可是这辈子到底没有吃过苦,茫茫然将白馒头塞进嘴巴里,转瞬便“呸”地一声吐了出来。

“我不要吃!我不要吃!”纪母在明珍身边,反复低喃。

明珍叹息,捡起婆婆吐在地板上的白馒头,拂去上头的尘土,连那干净的大半个,一起轻轻塞进包袱里去。

沈家妹见状,也悄悄地将小半个白馒头塞进自己口袋之中。还没有饿到不吃就活不下去的时候。

船舱之中不知何处,飘来阵阵恶臭,引得明珍几欲做呕。

想是哪个孩子或者老人,忍受不住这颠簸摇晃,呕吐亦或便溺在了船舱当中罢?明珍半阖上眼。她已整整一天一夜,不曾合上过眼睛了。

半明半寐之中,明珍想起一天前发生的事来。

那是一个同往日没有一点不同的早晨,明珍伺候丈夫殊良儿子起身,洗漱完毕,下楼吃过早饭,送殊良出门。

等丈夫出得门去,明珍便抱着儿子到花园里散步。

纪孝已经回得在大人搀扶之下,迈着小胖腿走出很长一段路去了。抵是因为开阔了视野,所以十分喜欢在花园里,不肯进屋。

公公婆婆饭后也一同到花园里散步,一家人倒也和乐。

近午的时候,忽然便听见外头骚动起来,人声鼎沸,如同炸了锅一般。

小纪孝仿佛是被忽然响起的杂沓人声吓了一跳,猛地扑进明珍的怀里。

明珍抱起儿子,站直身体,嘱咐沈家妹,“家妹,到外头去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了?”

沈家妹便拉开角门,出去打听去了。

过了没多久,伊便回来了,神色惊惶,浑身发抖。

“老爷夫人少奶奶!不好了!日本人打进来了!”

日本人打进来了!?

这话如同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

“你再说一遍?日本人怎么了?”纪方瞿怕自己耳背听错了,不由得问。

“日本人打进租界来了!现在外头都在逃难……”沈家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明珍知道,伊想起了以前发生的那些事。

“快!快去把少爷叫回来!”纪方瞿当机立断,指挥下人,“余下的赶紧去收拾东西,能带的便带上。不能带的,烧也好毁也罢,已管不了那许多了。”

“是。”众人衔命,各归各位,收拾去了。

明珍怀里抱着纪孝,小小纪孝似是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死死抓着母亲的衣襟,不肯放手。

十二月的上海,天气已经极冷,明珍给纪孝本就穿得厚重,如今孩子紧紧吊在她的身上,稍久一些,便重得抱不住了。

“小少爷,来让妹姨抱忒一歇歇。(抱一会儿)”沈家妹向纪孝伸出手。

可是孩子天生有感知危机的敏锐似的,今日却怎样也不肯放开母亲。

明珍叹息,没有时间哄儿子了,只好一手抱着纪孝,一手铺开一张台布,搜罗一些金银细软宝石首饰连同银行票据等等,一并扫进台布里,四角一系,又在外头再包了一层,叫沈家妹斜系在胸前,外头穿上大衣。

沈家妹则包了些婴孩所需的衣服物品,连同明珍殊良的衣物,装进一个行李包中。

这时纪家的下人跌跌撞撞地跑回来,“老爷夫人少奶奶,不好了!少爷被日本人抓去了!!前头日本人正挨家挨户地搜查……”

明珍一听,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几乎站立不稳,要不是有沈家妹伸手扶了一把,只怕连手里的孩子都抱不牢了。

而纪母则当场昏了过去。

纪家上下,顿时乱做一团。

殊良!

明珍的心如烈火烹油,疼痛煎熬。

丈夫被日本人抓走,自己的家人在法租界里音信全无,她不过是一介女流,到得这时,真真一点办法也无。

忽然间,便听得有人焦急地叫她,“明珍明珍!”

明珍落在虚空里的视线慢慢找回了焦距,看清眼前风尘仆仆的男子。

“……淮闵……”

明珍不是不意外的。

竟然是淮闵。

叶淮闵望着明珍,等明珍的视线对上了他,勉力笑了笑。

“明珍,我恰好来上海,现在情况紧急,此地不能久留,我认识人,可以送你们出上海,你们赶紧收拾妥当,我带你们去码头。”

明珍看着淮闵满面沧桑,一脸青髭,微微摇了摇头。

“淮闵——我现在不能走——他们抓走了殊良。”

明珍不敢想象,被日本人抓走了的殊良,此时正经受着怎样的折磨。

明珍甚至不敢想象,殊良此时是否还活着。

淮闵身躯微震,可还是坚持,“明珍,你们必须要走,日本人很快就会进踞,到时候,烧杀抢掠,奸淫妇女……”

淮闵没有继续往下说,因为看见沈家妹深深恐惧的眼神。

“可是殊良……”明珍看着臂弯中的孩子,又看看悠悠醒转,却延伸呆滞的婆婆,左右为难。

“你们放心上船,我在此地还有些门路,我一定会设法替你营救殊良。”淮闵向明珍保证,“他为国家做出过贡献,党和军队不会置他于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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