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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骸(87)

“少奶奶,夫人吩咐过了,您现在有孕在身,不用早起。那些事让沈家妹做罢。”

明珍不好违背了婆婆的意思,又躺下身去。

这样轻松的日子,竟是婚后头一遭,明珍反而十分不适应。

等吃过早饭,近午的时候,沈家妹开门,延明珍的双亲进来,然后一溜小跑来到客厅里,“少奶奶,亲家老爷夫人来了。”

父亲母亲来了?明珍不是不意外的。

果然,许望俨与柳茜云相偕前来,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先与纪家二老寒暄片刻,这才同女儿坐在一处。

柳茜云拉着明珍的手上下打量,眼下还看不出有了身子,明珍看起来十分清瘦。

“母亲——”明珍眼眶湿润起来,到底母女连心,她能感觉到母亲心中对她的疼惜。

柳茜云赶紧抽出手绢,按了按明珍的眼角,“万万不能流眼泪的,否则以后要做下毛病的。高兴了就多笑一笑,孩子以后也爱笑。”

“殊良告诉您和父亲的?”明珍在婆婆跟前,不敢同母亲太亲昵,只握着母亲的手不放。

柳茜云点点头,“你婆婆说了,叫你只管安心养胎,家里一切事务都有人打理。你若看着忙不过来,就给家里捎个信,我叫奶妈过来给你搭把手。”

“谢谢母亲。”明珍再说不出别的来。

许望俨拍了拍妻子的手背,打了圆场,免得妻女当场落泪,叫夫家人不快。

“明珍有什么事不懂的,多与婆婆请教。婆婆是过来人,一定能为你消解疑虑。”

“是,父亲。”明珍微笑。

“亲家翁真是太客气了。”纪母闻言也笑得极灿烂。

客厅里的气氛从未有过地融洽起来。

第八十五章 片刻幸福(2)

一九四零年的夏天,格外的燠热,空气中连一丝风也无,只余鸣蝉在树梢上声嘶力竭地叫着,教闻者心情格外地烦躁。

明珍自两个月开始孕吐,连一点点油星子味儿都闻不得,几乎吃什么便吐什么,整整三个月,明珍都在吃了吐吐了吃随后继续吐的痛苦中度过。到得身怀六甲时,明珍非但没有胖起来,反而消瘦了下去。一只肚皮尖尖地,也不甚明显,打身后望过去,几乎难以发觉。

殊良为此急得几乎要拿自己的头去撞墙。

明珍的婆婆倒是十分高兴的样子,总一个人望着明珍的背影神秘地笑。

“母亲,明珍都这副样子了,您还笑得出来!”殊良偶然见到母亲的笑容,大是气恼。

纪母也不解释,只是拍拍儿子的胳膊,“女人家的事,你懂什么?!明珍没事,你别在中间掺和。”

殊良气苦。

纪方瞿也来安慰儿子,“你别焦心,女人怀孕,总归是辛苦的,所以为人要对母亲好一些才对。明珍的反应确是较之常人激烈些,不过总会过去的。”

殊良仍是不放心,上班时也常常心不在焉。

药房里的老医生看见少东家一副愁眉不展,时喜时忧的表情,忍不住问,“少东家,少奶奶有孕,您怎么忧色反深啊?”

殊良太息,将妻子呕吐不止,日间消瘦的事说了一遍。

老先生笑了起来。

“怎么先生您也笑我?”殊良几乎要拿眼睛瞪老先生了。

老先生笑了一会儿,方收住笑,拍了拍殊良的后背,“我当少东家为什么发愁,原来就为了这事啊?!早说就好了,我有办法。”

“真的?”殊良眼睛倏忽一亮,仿佛夜晚明光大作的星。

老先生暗暗点了点头。少东家虽然同少奶奶是少年夫妻,少奶奶还是个大娘子,但少东家倒真是对少奶奶体贴入微,事事将伊放在心上呢。少奶奶倒是个有福气的。

“少东家你记一记。”

“好的好的。”殊良连忙扯过药房帐台上的宣纸毛笔,做洗耳恭听状。

“陈皮生姜各一钱,红糖三钱,以两大碗水煎之两铺,代水饮,即止。”

殊良认认真真地将老先生说的,记在了纸上,又问了诸如“是嫩姜还是老姜,是冷饮还是热饮”之类的细节问题。

老先生嘉许,这孩子其实是块学医的料子,可惜生在商贾之家,虽然因着好奇,颇有涉猎,到底不如真正从师学医来得功底深厚。否则这点小事,也不会急得他满脸郁色了。

殊良回到家里,立刻进了厨房,找齐了所需的用料,七手八脚将灶膛里塞好了蜂窝煤,准备点火。奈何点了半天,厨房里弄得乌烟瘴气的,也没见火苗蹿起来。

沈家妹循着烟味儿走进厨房,只看见少爷蹲在炉灶跟前,两眼熏得发红,一臂抵在口鼻前头,一臂伸得直直的,往灶膛里送火柴的样子,想笑,又不敢,赶紧上前去,拿过那根已经快燎着少爷手指的火柴,甩了甩,熄灭了扔在灶膛里。

“少爷,生火不是格恁生的(烧火不是这样烧的)。”

殊良恨恨地望了一眼炉灶,最后还是没奈何地站起身来。

“少爷侬去揩揩面,格达我来弄(少爷你去擦擦脸,这里我来弄)。”沈家妹哄小鸡似地把殊良往外轰。

“我看你把火生着了,我再去洗脸。”殊良固执地不肯走开。

沈家妹叹息,弯下腰来,先将塞满了灶膛的蜂窝煤统统拿火钳移出来,掏空了灶膛,自一旁的小竹筐里取出已经劈好的柴板,支在灶膛里,下头放一点旧报纸,拿火柴一点,那火头“蓬”地燃了起来。等柴板烧旺了,木头发出暗暗的红色来,她才用火钳夹着煤饼垒在烧旺了木头上,取过小扇子来,慢条斯理地扇啊扇啊,眼见那煤饼一点点烧着,暗红暗红地。

殊良赶忙取过一只钢精锅子,把洗干净了的陈皮生姜连同红糖一起放进锅子里,接了两大碗水,盖上盖子,坐在炉灶上。

“家妹,替我小心看着,别叫水扑出来。”殊良临去擦脸前,不望叮嘱。

“晓得叻,少爷——”沈家妹忍不住拖长了声音。

殊良上楼,先回自己房间换下沾满了煤烟味儿的衣物,扔进浴室里的篮子里,用冷水扑了扑脸,又冲了冲头发,把一头一脸的味道也洗干净了,换了居家衣服,推开隔邻明珍的门。

明珍正在午睡,朝左侧躺着,背对着门口。

殊良看不清妻子的脸,只能看见明珍的身体,有规律地微微起伏着,显然睡得颇沉。

纪母与老妈子沈妈两人都在明珍房里,一人据着一张椅子,手里都拿着针线,有一搭没一搭地做着女红。

听见门声,两人俱抬起头来,看见殊良,不是不意外的。

纪母将手指竖在嘴唇前头,示意噤声。

殊良蹑足走到母亲跟前,看见她正在绣一个小孩儿肚兜儿。殊良看仔细了,那花纹竟是全身鳞甲,牛尾,狼蹄,龙头,独角,有仁兽之称的麒麟。

殊良再不晓得徽州的民俗,也知道麒麟代表“天上麒麟儿,地上状元郎”的吉祥寓意。徽州民间倘使妇人多年不得生育,就会在龙灯经过时,送上封仪,请舞龙的师傅将龙身围绕妇人绕一圈,又缩短了龙身,请一男童坐骑其上,绕堂前一圈取“麒麟送子”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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