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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骸(8)

柳直的一干妻妾自然是陪着跪在祠堂里,却没有人敢出声附和。因为既然老爷都说,孙小姐可以不用裹脚,元配柳大夫人都默许了的事,她们实在也没有必要站出来反对。

而当明珍自母亲口中听说自己不用裹脚之后,高兴得在原地跳了几跳。

柳茜云看见女儿高兴的小脸,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从此以后,他们这一房,再不必要女子裹脚,以后明耀明辉取妻,也要媒婆找那天足的姑娘匹配。

“娘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柳茜云等女儿高兴完了,才轻声细气地对女儿说。

“什么好消息?什么好消息?”明珍攀住母亲的颈子,“娘,还有比不用缠足更好的消息么?”柳茜云伸手拂开女儿额上微微有些汗湿的头发,又拧了拧伊的鼻尖。

“你爹同我商量了一下,准备送你去半山的翠屏书塾读书,你可愿意?”

翠屏书塾?读书?

当这两个词眼飘进明珍耳中,明珍愣了足足三五秒钟,才搂着母亲的颈项,发出一阵欢呼声来。

“太好了,娘!太好了!”说完,放开柳茜云的脖颈,在天井里欢呼雀跃,“我要去读书了,我要去读书了!”

一旁自有老妈子忙不迭地上前去,“小祖宗,别跳了,别跳了,都一身汗了,当心闪着。”

“我要去读书了!看勖世钊还说不说我是目不识丁没有接受过教育的丫头片子。”明珍却自有一番话要说,“柳妈,你看着好了,我一定要比勖世钊读得还好。让他见识见识,女孩子一点儿也不比男孩子差。”

“我的小姑奶奶诶,这话当心叫人听了去,仔细他们背后议论你不知天高地厚。女子由来不用同男子比,咱们同他们本来就不一样。”

“柳妈——你真没志向。”六岁的明珍看了一眼胖胖的老妈子,下了结论。

柳妈笑得半死,“我的小祖宗,我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要什么志向?不过是希望子女成才,将来好给我养老。”

“你自己都说了,希望自女成才,子女子女,自然是儿子女儿都要成才的了。”明珍睨了柳妈一眼,“古时候还有花木兰替父从军,唱词里都说:谁说女子不如男了。”

“我的小祖宗,我说不过你,赶紧的,把头上的汗擦了,进屋换套干爽衣服去。”柳妈只能摇头叹息。这孩子,究竟像谁?小姐姑爷都不是这个脾性啊。这么争强好胜的。

柳茜云只是一边绣手边的一条绢子,一边摇头失笑。

看起来,女儿明珍,脾气竟然似外祖父,多过似父母了。

柳直因为喜欢这个外孙女,所以从小就喜欢将明珍带在身边。有时候开会开得烦了,便差老妈子将明珍抱过去,逗一逗,玩一会儿,权当放松精神。

柳家私下里都说,倘使这位孙小姐是个公子,那以后柳家的大把家业,无疑都会交给他。

可惜,再喜欢,也是个姑娘,不带把儿。

柳直倒没有这么冬烘的思想,明珍看他算帐,也凑过来要看,他便将明珍抱在膝头,一边算,一边讲解给外孙女听。成本,收入,利润。

小明珍总是很认真地听,从不嫌枯燥。

彼时,柳直已经意识到,这个外孙女,决非池中之物。

第七章 青梅竹马(3)

上学第一天,明珍未等母亲柳茜云来叫她起床,便已经醒了。

明珍自己下了地,趿上鞋子,走到外间,摇醒奶妈。

奶妈睡梦中被人摇醒,睁开惺忪睡眼,一看竟然是孙小姐,吓得一个激灵,人顿时醒了。

“小姐怎么醒了?是不是要如厕?”奶妈披上衣服,也起了床。

明珍摇摇头,“奶妈,我今天要去上学了。”

“我知道了,小姑奶奶。”奶妈认命地下地,“小姐你在房间等一歇歇,我去给你打洗脸水。”

“好。”明珍听话地坐在外间凳子上。

窗外的天才蒙蒙亮,柳家大宅各房都还悄无人声,只听得见远处早起倒马桶的推车,辘辘而过的声音。

奶妈从厨房打了水回来,路上竟然没有碰见一个人,心里叹息,倘使以后孙小姐每日里天不亮就起床,那她这条老命,还不得去了大半?

这样想着,端着黄铜水盆进了屋。将铜盆放在木头架子上,从架子高头的挂勾上取下毛巾,浸在热水里,又自架子下头的小篮子里,取了一点点花骨朵洒在水中。花骨朵依时令不同而有所更换,春时桃花,夏蔷薇,秋来茉莉,冬寒梅。不多,只一点点。待水里氤氲出淡淡花香,便将毛巾拿出来,绞得半干,给明珍擦脸。

柳家的规矩众多,这洗脸水里须得泡话骨朵,也已经传了多年。据说是柳家一个不从文,不从商,反倒学医的偏房儿子提倡的。说是提神养颜,女子长年坚持使用,效果尤其好。

女子从来都是爱美的,柳家的夫人小姐就此一路沿用了下来。

等明珍先把脸擦了一把,奶妈又递上漱口用的冰瓷杯子,里头装着盐水。那盐水也是有讲究的,并是厨房里烧菜用的盐抓一把下去,搁水化开了就可以的。而是以顶好的太平猴魁,金银花,蒲公英等,连同上好精盐一同放在竹筒当中,以大火烘焙,等晾凉了以后,拿小的舂捣成细细的粉末,装在玻璃罐子里。每日漱口时,以银勺子取一勺,化到水里才能用的。

待明珍漱完了口,奶妈再一次将毛巾绞干了,交给明珍。

明珍复擦了一把脸,奶妈自去上前,再替伊将没擦仔细的地方,细细的抹了个遍,然后递上一个小小金属盒子。

旋开小盒子的盖子,即刻有一股子芬芳味道弥漫开来。

奶妈即使已经闻见过这个味道无数次,仍不面为之赞叹。

洋人的东西就是好。这个什么庄森的油膏,味道持久不散,细腻芬芳,搽在脸上,十分柔和。是勖大官人托朋友从美国带回来的,据说统共不过三五盒,其中两盒就送过来,给了孙小姐。惹得其他房的夫人小姐眼红万分。可是勖大官人说了,这是专为孩子所制的,大人不能用,所以大人再眼馋,也只能望而兴叹。

柳明珍却不晓得这其中有这么多曲折,勖世钊拿来给她用,她便用了。用完了,心中尚且嘀咕,仿佛勖世钊身上也有一样味道,真是娘娘腔。

一番折腾下来,天已经彻底亮了,大宅子里开始人声鼎沸,鸡鸣狗叫的。

柳茜云走进女儿的房间,只看见大女儿端坐在凳子上,明显已经洗漱过了。散着头发,身着着一件团花对襟小褂,一条水青色裤子,十分乖觉。

“明珍。”柳茜云走过去,见奶妈手里拿着梳子走过来,便伸手从奶妈那儿接过梳子,亲自替女儿梳头。

明珍的头发浓密黝黑,长长地披在肩上,仿佛大蓬黑色水草。素日里奶妈只给明珍扎一条大辫子,垂在身后。今日明珍要去读书,柳茜云想了想,便将那大捧头发左右分成两束,先扎成两条麻花辫子,然后手腕转了两转,将辫子在耳后盘成两个小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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