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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骸(54)

“明珍!明珍你怎么了?!”清俊少年执起明珍一只叠放在胸前的手,按住明珍的脉搏,“明珍!明珍你听得见我说话么?我是殊良!”

少年舒良执意要叫醒昏昏沉沉的明珍。

淮闵眸色微深,轻轻将手搭在殊良的肩上,“她没事,只是中了暑,须得静静歇息一会儿。”

殊良听了淮闵的话,一斜肩头,闪开淮闵的手,握住明珍的手不放,转过头来,“明珍怎会同你在一起?勖世钊呢?他为什么不守着明珍?明珍怎么中的暑?”

淮闵微微苦笑,倘使自己也有这样全无顾忌的咄咄逼人,是否,就可以对那躺在沙发上的人,倾吐自己那无处言说的喜欢?

可惜不。

自己哪里有任性的资格?

“我在照相馆里遇见的明珍,她那时候脸色便不大好,我见她快撑不住的样子,就带她到药房来了。”淮闵淡声解释事情原由。

殊良将明珍微烫的手心熨在自己的脸上,不舍得放开。

从少时起他便喜欢明珍,喜欢明珍的温煦和悦,喜欢明珍的一颦一笑,喜欢明珍的坚韧内敛。家里人总当他小,喜欢明珍不过是一时的事,等将来他长大了,遇见了天命之人,自然就会把比他大两岁的明珍抛到脑后去了。

可是,只得他自己知道,他是真正喜欢明珍的。

那种喜欢并不是玩具被人抢走了的不甘心,一定要抢回来的感情,而是一种认定了一个人,再不打算悔改的执拗。

所以当父亲在上海开了药房的时候,他执意留在上海,因为明珍在上海。家里父母亲怎会不晓得儿子的心事,奈何不了他,又担心局势日益恶化,也就从了他,任他留在上海。

明珍喜欢上进,懂得生意经,他再爱玩耍,也将时间放在自家的药房,跟着父亲学做生意。

一切的一切,只是为了将来有一日,教明珍看到,他并不是一个比她小两岁,只懂得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他也是要上进肯上进的。只是为了让自己成为一个配得上明珍的,有担当的男子。

然而,这一切,明珍都不知道,她已要嫁人。

殊良的伤怀,只好放在心里头。

殊良不想让明珍为难。

可是——

此时此刻,当明珍苍白羸弱地躺在一间药房的沙发上的时候,那个理当珍惜明珍爱护明珍的人,在哪里?!

殊良觉得愤怒,却无处发泄。

明珍这时终于捱过最难受的眩晕,慢慢清醒了过来,还不甚清晰的视线首先落在近前一张少年清俊的脸上,明珍努力看仔细了,微微有些许诧异,“殊良?”

“是,是我。”殊良轻声说,“你感觉好了么,明珍?”

“我怎么了?”明珍的头仍有些晕,身上也没有一点力气。

大卫转进柜台里,又倒了一杯盐糖水出来,递给明珍,温声说:“把它喝了。”

“你给她喝什么?”殊良拦住了那只玻璃杯。“为什么不给她喝藿香正气水?”

大卫一愣,随即笑了起来,笑容温朗如阳光,“这里是西药房,用的是西医的方法,治疗中暑,效果却是一样的。”

殊良这才仿佛想起,自己是走进临近的西药房来了。

纪氏药房与罗森堡药房属于竞争性质,倘使不是他在自家药房的窗户里看见经过的叶淮闵,恐怕他是不会走进罗森堡西药房的。

这样一想,殊良有些歉然,“对不起。”

“没关系。”大卫取出一枚听筒,听了听明珍的心跳,又量了量体温,“没有事了,不过回到家里,还是要注意,适当喝一些盐糖水,拿冷毛巾擦拭四肢。太热的时候,不要到外头来。”

明珍微微苦笑,竟然成了弱不禁风的千金小姐了。

“我送你回去。”

淮闵与殊良同时说,然后对视一眼。

“一起送明珍回去罢,免得路上有什么差池。”最后还是淮闵做了决定。

“好,我去叫出租车。”殊良轻轻握紧一下明珍的手才放开,出门去叫出租车。

店堂内,淮闵与大卫·罗森伯格握手,“多谢你的帮助,改日再来登门拜谢。”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大卫·罗森伯格的中文将娴熟至此。

淮闵扶起明珍,走出药房,门外,殊良已叫了一辆祥生出租车公司的墨绿色雪佛兰出租车,见淮闵扶着明珍出来,连忙拉开车门,帮助淮闵把明珍扶到后座,然后两人一左一右,坐在了明珍旁边,以防路上车子颠簸,撞到明珍。

明珍看两人如临大敌的模样,身上再难受,也忍不住笑了笑。

“我只是中暑而已。”

殊良抿紧了嘴唇,不说话,生闷气。

淮闵微笑,“你好好的出来,这样恹仄仄地回去,我们怕伯父伯母担心,总要有人把事情经过讲一讲。”

明珍听了,不免有些黯然。

这时,该在她身边的人,是世钊。

可是,世钊,你在哪里?

第五十章 战火情变(6)

此时的世钊,正同父亲勖钧被一群横眉怒目的黑衫大汉堵在百乐门舞厅里。

在舞厅里谈生意,并不是第一次。

勖钧要在上海滩立足,上海滩的各帮各派是绝对不能不摆平的,兼之同一帮会里又分了许多不同的小派系,打点起来,绝非一日两日之功。

勖家的生意虽然开在租界里,可是货物进出上海的码头,储存货物的仓库,都在帮派势力范围内,货物之运输中的油水,更是各帮派紧盯不放的。

勖钧哪怕再上下打点,也难免有疏忽不周之处,终是叫一个苏北小帮派的人记恨,趁他同世钊两父子与另一个小帮派的头目约谈生意之时,将他们堵在百乐门里。

上海滩如今生意好做,然也难做。

国家有难,可是趁国难发财的,大有人在。

勖钧到底还有良知,只肯做自己的那摊生意,不打算发国难财。

可是这起地痞流氓哪里管这些?他们只管敲诈勒索,任何生意打他们的势力范围内经过,都要被他们刮去一层油水。他们看着勖家这进出口贸易行赚头颇丰,自然是要来分一杯羹的。

“勖老板,真有雅兴,约在此地谈生意。可同阿拉阿哥打过招呼?”流氓的嘴脸吃相十分难看,“呦,格是小老板啊?卖相哪能格恁漂亮?(这是小老板啊?长得怎么这么漂亮啊)小老板欢喜啊里一个舞小姐,尽管带出去!”

世钊的上海话,只听得懂六七成,即便留七成,也约略听明白这地痞无赖的意思。

世钊极力压抑自己的怒意,不叫之浮到脸面上来。

“呦,小老板看不起阿拉?”那地痞掇过一张椅子来,大马金刀地坐在勖家父子身边,全然不顾勖家父子请来的客人的脸色,“哪能?不欢迎?”

勖家父子看见这阵仗,怎好说一个“不”字?当即叫服务生又添多一个酒杯一副碗筷。

“格哪恁好意思?”地痞这样说着,却毫不客气地倒了一杯红酒,喝了一口,立刻“呸”地一声吐回了酒杯里,“格酒真难吃!还是黄酒好吃!小姐,给我开一瓶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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