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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骸(34)

信物?明真侧头,看了一眼母亲。

柳茜云一笑,温柔如水,“你还记得么?世钊给了你一根极珍贵的墨水笔——”

明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来,是,有那样一支笔,奢贵到令人咂舌。

“你记不记得我和你父亲叫你回送了一件物件给世钊?”

明珍点头,自然也是记得的。

“你爹爹说那就是信物,恰好世钊也带在身上,这两下一对,加之你勖伯伯肯出面认下这件事,”柳茜云歉然地望着女儿的一双明眸,“所以爹爹和娘擅自做主,给你和世钊定了亲。”

明珍起身,拥抱母亲圆润富态的身体。

这身体温暖而包容,从未改变。

“娘……”明珍轻轻叫道。

“这是权宜之计,当时也没有别的办法,总不能眼睁睁见你嫁进阀门去,过勾心斗角争风吃醋的生活。你同世钊定亲的事儿,也只有你外公和小外婆,我同你爹爹,勖家父子和叶家人知道。他们求亲不成,自不会到处张扬,你外公外婆,我同你爹爹,更是不会把这桩婚事强加给你。”

“娘的意思是?”明真偎在母亲怀里,不肯起身。

“你先同世钊多相处几年,倘使你们感情和睦,又都喜欢对方,那到了年纪,就把你们的婚事办了。倘使你们对对方无甚好感,又或者有好感,可是却没有把日子往一块儿过的打算,那便作罢,你看如何?”

明珍想起少年英俊的面容,别扭的性格,温暖的手,以及,那日,不顾安危地要下涧救她——

想起两人之间的种种……

明珍点了点头。

柳茜云欣慰地亲一亲女儿额角,“世钊是个犟脾气,你也晓得,又是个刀子嘴豆腐心,面儿上总同你拧着,可是心里却是待你好的。这一点娘看得出来。以后你们相处,你多顺着世钊一点,捋顺毛驴,别和他对着干。”

明珍笑了起来,母亲形容得真好。

“偶尔也要拿捏一下,不要总让他逞得意。”柳茜云继续对女儿说。

“您也是这样拿捏爹爹的么?”明珍问。

“你这孩子……”柳茜云的脸,倏忽飞红。

两母女的话题就此打住,又说了些注意身体,不可荒废了自己的学业的闲话,明珍就回自己屋了。

晚上许望俨下班回来,同妻儿一同用过了晚饭,又督着几个小的写了一篇大字,才教孩子们散了,自己同妻子回房。

“你同明珍说了?”许望俨一边拿热水烫脚,一边问妻子。

“是,我同明珍说了。”柳茜云将替换的袜子自一旁的镶钿樟木箱子里取出来,搁在丈夫的枕边,“明珍懂事,并没有哭闹。”

许望俨听了,怔忪良久,才方叹息。

“我倒希望明珍会大哭大闹一场,把心里的郁结发泄出来。”擦干了脚,换上干净棉袜,许望俨钻进被子里去,先躺在妻子的那一侧,替妻子暖被窝。“那西医说,假使受过创伤,会大哭一场的人,反而好得快些,因为负面的情绪都宣泄出去了。反是这种表面上起来平平静静的,心里的伤却越是难以愈合……那医生说了许多,我只大概记得这些。”

柳茜云听了,也忧愁起来。

她原以为女儿这样,是雨过天青了,原来竟不是么?

“我如今十分后悔,当天打了她。”许望俨待妻子也洗漱上床,让出已经捂热的一侧,“其实要教育她,大可以等到她把那股子惊吓的劲儿过了之后。”

柳茜云轻抚丈夫清癯的脸,“望俨,你辛苦了,又要照拂工厂里的事,又要担心我们母女。”

“说什么傻话……”许望俨轻吻一下妻子,“我只希望,我的妻儿都能生活得幸福快活。”

两夫妻又絮絮说了会儿话,“希望明珍能将心里的不痛快发出来。”临睡前,两夫妻都在心里这样祈祷。

两没有想到,他们的希望,很快就得以实现,而且,来得那样快那样迅猛。

第三十二章 一夕成年(4)

明珍休了学,停在家里。前段时间的纷扰,总算告一段落。

柳直的二房舒氏终于开始同外孙女学习阿拉伯数字。

舒氏虽然是大家出身,只是由于伊家那一支早已经败落,所以舒氏少时已经要谋生养家,故而并没有读过几天书,只粗识几个字,略懂一点点记帐的工夫。

嫁了柳直之后,因舒氏性格爽辣,压得住阵脚,反而当了持家的。元配季氏倒成了不管事儿的,只管吃斋念佛。

打理着一大家子内务,分派各房每月例钱,家中用度支出,每个月的额外银钱如购置用品等,还要排解各房的怨言,大房多领了五十银圆,三房去库房里拿了两只腊鸭,没有登在帐上……凡此种种,都要在舒氏的脑海里过一遍。

早年舒氏年轻,记性好,倒不觉得繁琐,可是如今上了些岁数,便觉得记性大不如前了。老人常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舒氏便开始手边拿一个小本子,有什么事都在本子上记一笔,等到了晚上,一天忙完了,就将本子上所记载的,都归整了,入帐的入帐,入库的入库,抵消的抵消。

只是舒氏识字不多,字也写得不好看,有时忙起来,那字便七扭八歪,晚上偶尔须得猜一猜,才明白自己写得究竟是什么。

自己过生日时,听外孙女明珍说,洋人算帐,都是将阿拉伯数字排列,做出明细来,看上去一目了然的,心里便十分感兴趣。一直想学,可是总被这样那样的事情耽搁了。

如今明珍不去学堂了,时间上便自由得多,舒氏禀过了老爷柳直,说想去外孙女儿房里学洋人算帐的方法。

柳直想了想,便点头同意,“你去学学也好,免得那孩子不知不觉将学得东西都还给先生了。”

舒氏应是。

柳直在舒氏要过去时,又叫住了她,“你性子急,脾气暴,可是对明珍得耐心点儿,假使一时听不懂学不会,也莫使急性子,回来研究,第二天再去跟明珍问清楚,知道了么?”

舒氏笑着拍了拍老爷柳直的手背,“老爷说得是。我便是再暴脾气,也断不会冲着明珍。我们明珍是多可人的孩子啊?我可不舍得。”

二老说笑片刻,柳直同了儿子女婿一起上工厂去了。

柳直此时已经六十岁,原可以退休在家颐养天年,含饴弄孙了,只是柳直总不放心,四个儿子为了这点家业,彼此牵制,女婿又是个好脾气的,他怕万一他不到工厂去,这几个儿子早晚要拆家独过。

兼之时局不好,日本人在徽州势力一日大过一日,汪伪政府仗势嚣张,民间暗潮涌动,他怕儿子一个不小心,便落了把柄在旁人手里。

舒氏送走了柳直,先把家里一日的用度发下去,着厨房采买新鲜蔬菜水果鸡鸭鱼肉,又在宅子里转了一圈,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又处理了大房的两个小妾之间的争端,安抚了三房大肚子婆娘起伏不定动辄落泪的情绪,便已经到了中午,用过午饭,舒氏小睡片刻,醒来,着佣人过院打听。佣人回说,大孙小姐已经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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