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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骸(33)

许勖二人对视一眼,勖钧颌首,“去罢,只是仔细着别扰了明珍休息。”

“是,父亲。”世钊朝父亲一笑,飞奔向明珍所在的院落。

等男孩子去得远了,许望俨向勖钧长揖到底,“勖兄,在下多谢……”

勖钧伸手托起许望俨,“我也喜欢明珍这孩子,早年便想得此佳妇,如今正称了我的心。”

许望俨叹息,“我原希望明珍能同世钊多相处几年,让这两个孩子感情稳定了,再互许鸳盟。奈何形势逼人,不得不出此下策。但愿没有委屈了令郎。”

勖钧笑了笑,为人父母的,怎不知道父母的用心?“世钊脾气烈,又任性霸道,到时不要委屈了明珍才好,他怎会委屈?”

两人相顾一笑,可是心下都有些沉重。

只恐怕叶放那边,今次再不能推托。

那边厢,明珍与世钊却不晓得家人为他们做出了怎样的牺牲。

世钊再次进了明珍屋里,奶妈赶紧给世钊在明珍床前掇了个小脚凳,请世钊坐在明珍床前,又转去外间,给世钊也盛了一盅温在焐扣里的银耳枸杞羹。

明珍半睡半醒,精神尚不济,隐约听见世钊与奶妈的声音,低低交谈。

“明珍——痛得厉害么?”这是世钊。

“唉——姑爷今次是真生气了……小姐真是吃了苦……”

明珍感觉世钊拉住了她的手,轻轻合在掌心里。

“……对不起,明珍……对不起,明珍……”他一遍一遍在明珍耳边低声说。

明珍脸上忽而一凉,有水珠落在颊上,冰凉而炽热。

随后有一双手轻轻抹去了那一点点水珠,“明珍,我发誓,以后再不教你受一点点委屈,我发誓。”

少年仿佛一夜长大,再不是那个只懂得同女孩儿闹别扭,动辄甩脸子的卤莽男孩儿。

少年的手十分温暖,焐得明珍微凉的手渐渐热了起来。

渐渐睡意袭来,明珍沉沉睡去。

没有看见少年怜惜的眼神和渐渐沉稳的神情。

第三十一章 一夕成年(3)

明珍极少生病,这一次,却病去如抽丝,缠绵病榻多日。

等身体逐渐大好,已经过了冬至。

穿上母亲新做的丝棉夹袄,同样质地的棉裤,明珍在上午日头最好的时候,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弟弟妹妹们提着一个浇花用的长颈水壶,挤在院子的一角,正不知在浇什么。

奶妈担心三个孩子大冷天的弄湿了棉袄,走过去将三个孩子驱散了,拎了水壶放回到花架子上去,转回明珍的身边。“在浇蚂蚁玩儿呢。你生病了,他们一个个都松散了。”

明珍笑一笑,往日红润的脸色,仍未恢复,还很苍白。

明珍生病期间,父亲许望俨为她办了休学。

舒先生得知此事,亲自上门来,再一次道歉。只是舒先生自己,也要为家事奔波。

舒先生的哥哥终于从牢里放了出来,但已经脱了一层皮,精神也时灵时不灵,常常认不得人,听见有人走近的脚步声,就蜷身蹲在地上,用双手护住脑袋,嘴里不停地念叨,不要打我了不要打我了不要打我了。据说舒家老太太见了,哭得半死。舒家的媳妇儿也成天以泪洗面。

明珍迷迷糊糊睡在床上,听见母亲同奶妈两人在窗下说,舒大少爷怕是悔了,舒少奶奶着辈子可怎么过好,舒家不会休了她,即使休了她,她也无处可去。守着这样一个精神失常的丈夫,真是人间炼狱。随后就是母亲同奶妈的长声叹息。

明珍只觉得心下恻然。

听说舒先生辞了学堂里的职务,回家去帮忙,又听说舒先生如今再次成了徽州炽手可热的乘龙快婿之选。毕竟舒大少爷疯了,大少奶奶一介女流,舒老爷和舒老太太年纪都大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舒家以后就是舒先生说了算了。即使舒先生当年曾经悔过婚,闹得别家小姐为他送了命,可是仍挡不住媒人的热情。

听说学堂里换了夫子,之乎者也,冬烘得要命。

这些都是世钊来看明珍时,一一同明珍说的。

世钊每日过午都会到柳家来探望明珍,把功课带来,更明珍仔细讲解了,又说些笑话和见闻给明珍听,陪明珍解解厌气,晚饭之前再回去。

明珍好得差不多的时候,母亲柳茜云找了一日,拉住女儿的手,两母女关在房间里,说了一下午悄悄话,明珠几次要冲进去,都被奶妈拦下了。

明珠不晓得,那是母亲在教明珍,怎样做一个好媳妇。

柳茜云在屋里,摸了摸女儿的头顶,怜惜地看了看女儿乌黑头发的发稍那一点点枯黄。明珍这次发烧,热度虽然退了,可是人总病怏怏的,胃口也不好,瘦了很多。

然而有些话,做母亲的,却不得不说。

“明珍,你记恨世钊么?”

明珍一听,先是一愣,随后摇了摇头,不,她并不记恨世钊。

世钊小时候虽然不大喜欢她,总伙着大家冷落她,给她脸色看,可是,世钊从未真正伤害过她,甚至,别扭着,对她好。这些,明珍心里都明白。

柳茜云点点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摩女儿的手背,“那天你烧得厉害,叶大帅带着儿子女儿登门道歉来着。”

明珍轻轻摇头,“我没印象了。”

明珍确实一点不记得了,她只记得少年温暖的手,以及脸上冰凉而炽热的感觉。

柳茜云叹息,“叶大帅说,他极喜欢你,想让你做他家的儿媳妇。”

明珍蓦然扬起浓密的长睫来,望住母亲,一双寒星似的眼里,有极亮极亮的光芒,教人不能直视。

柳茜云自是发现了这一点极亮的光。

女儿是自己十月怀胎,拼力生下来的,做娘的又怎会不了解自己的女儿?

明珍自山涧遇险,回来又捱了父亲许望俨的打,几乎在生死线挣扎了一回后,忽然,那双纯良的眼里,便有了这种光。当伊直直望着一个人,一处虚空的时候,竟仿佛能看穿那个人,那处虚空。

柳茜云不知道,这究竟是好的转变,还是坏的转变,只知道,女儿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纯良依旧,可是,眼里的这点光,做母亲的,也看不大明白。

明珍不语,等母亲说下去。

柳茜云思虑片刻,还是不打算瞒着女儿。

“叶家权势虽大,可是毕竟是豪阀,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外头大把的军阀,今天起来,明天就被讨伐,败落了。那种日子,你爹爹和我,是断不能看着你陷进去的。明珍,你懂么?”

明珍点头,伏在母亲膝上。

柳茜云轻轻抚着女儿的后背,“可是当时情况紧急,倘使直接回决,你爹爹怕会惹恼叶家,正好,你勖伯伯和世钊当时都在,所以……”

柳茜云顿了顿,观察女儿的反应,明珍只是无声地伏在母亲膝头,并不做声。

柳茜云微不可觉地叹息,女儿也有自己的心事了呵。

“所以你爹爹说,你同世钊,许了娃娃亲,也交换了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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