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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骸(24)

一看,果然女儿明珍脸上泪痕未干,鼻尖通红。

又看了看坐在明珍边上的世钊,男孩儿脸上倒没有一点点愧色,想必不是他将明珍惹哭的。

“明珍,告诉爹爹,怎么哭了?”

“……我没事,爹爹。”明珍不想将那些女孩儿欺负她时说的坏话再重复一遍。

旁边世钊却看不下去,要仗义执言。他顶看不顺眼的就是明珍一副息事宁人低眉顺目的模样。

“叶家的客人里有三个女孩儿欺负明珍,说话极难听,我看不过眼,拉着明珍就出来了。可是——还是叫伊受了委屈,所以伊一路上哭着回来的。”

“没有哭一路。”明珍纠正世钊。

“总之便是哭了!”世钊冷哼了一声。

柳茜云心疼地搂住女儿,这是她的心尖肉,从小到大,别说打,连骂都不舍得骂一句,生怕伊吃苦受委屈。明珍又是一个极懂事的,从不教大人操心,疼伊都来不及,今日竟然被人欺负到哭。

世钊也欺负明珍,可是许望俨柳茜云怎会不明白小男孩儿的心思,所以只是睁一只眼笔一只眼,况且世钊很少真正惹明珍哭。

“爹爹,娘,我没事儿。世钊哥哥已经替我出了气。”明珍抱住母亲柳茜云微微发福的身子,微笑。

看见这小小一朵美丽白花似的微笑,世钊忽然明了,祖父给他讲的故事里,周幽王为能令美人一笑,赏赐以千金的行为。

第二十三章 风云骤起(1)

转天上学,世钊始终守着明珍,几乎寸步不离,小小纪殊良只能以眼睛瞪着世钊,却无法宣示主权,大声说不许和我抢明珍,明珍是我的。

世钊只当没看见殊良的死光眼。

淮阆几次接近明珍,想同明珍说话,明珍都被世钊粗鲁地拉开。

“世钊……”倒是明珍有些不好意思,淮阆早晨来时,将她和世钊将落在叶大帅府上的书包带了来,并再一次代那三位小姐向明珍道歉,还给所有同学一人包了一大块生日蛋糕。与淮阆的落落大方相比,反显得他们十分小气。

世钊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明珍便温和地笑一笑。

舒先生进来上课,同学们便一一坐了,认真听讲。

舒先生面有忧色,偶尔会分神,望向窗外。

只是学生们多半不曾注意。

稍后自习时间,学堂里打杂的老大爷将舒先生叫出去,说有外找。

舒先生嘱咐学生们好好练字背课文,便转出教室去。

一待舒先生离开教室,学生们等了一会儿,见舒先生没有一点半点回转的意思,便小声嘁嘁讲话。

“看见昨晚的烟花了没有?”

“当然见了,真好看。”

“我舅母家是巡捕房的,听说是叶大帅给女公子过十岁生日放的礼花。”一边说,一边偷眼看坐在教室另一头的淮阆。

“我过生日要是也能放烟花就好了。”

“你爹你娘能给你放个炮仗就不错了。”

“唉……”

坐在明珍前头的沈依平转过身来,“明珍,昨儿的生日宴会可好玩?”

世钊因坐得隔了一排,虽然听见了,却也不好替明珍回答,只得看了明珍一眼,你别给我做老好人!

明珍没有看懂世钊传递的信息,只觉得这眼神恁地凶。

“明珍,问你话呢。”沈依平推了推明珍的手臂。

明珍抿了抿嘴唇,“还行,挺好玩儿。”

“有什么好玩儿的,说来听听?”连一旁的同学也好奇起来。

明珍为难,伊只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哪里知道有什么好玩的,只得在腹内搜刮了,说:“点心很好吃,大帅府极气派,里头客人都穿得仿佛西洋镜里的外国人。”

小孩子们即刻讨论起来。

他们并不知道,外头,舒先生见了一个风尘仆仆赶来的中年人。

“很久不见,舒兄别来无恙?”

“托赖,一切都好。”舒先生将来人引至学堂后院,一处开阔地,左右前后都能看得见,周围又不方便藏匿,“周先生此来,太过危险,有什么事,大可以找人带信。”

“此事机密紧要,我不信别人,只能亲自跑一趟。”来人姓周,长相十分周正英武。

“此间不宜久留,毕竟是倭人的势力,周先生有什么要紧事,赶紧说罢,说完了我安排你离开。”舒先生点了点头,周先生为人谨慎机警,若果不是要紧大事,断不会贸然前来。

“舒兄也知道,如今新军阀混战,蒋介石率部讨伐阎锡山冯玉祥,于中原展开厮杀,只是目前形势,于阎锡山冯玉祥不利,恐怕早晚阎冯都要下野……”周先生说到这里,顿了顿,凝住舒先生。

舒先生略略点头,表示知道外头形势。

“那舒兄可知道,一旦阎冯失势,形势将如何?”周先生提点。

舒先生皱了皱眉,沉吟不语。

周先生也不催促,只是成竹在胸地等待。

“恐怕……蒋势必要展开围剿。”良久,舒先生才轻言道。

周先生点了点头,“我此来,就是想拜托舒先生,为我党做说客,游说徽州军阀,即使不能归我所用,也不能让他们归附蒋军。此事干系重大,倘使舒兄推辞,我也不会埋怨先生,只是还想请舒兄替我党我军筹措军需物品药材,我在这里代表同志们先谢谢舒兄了。”

舒先生微微一笑,润雅的脸上,露出一丝不羁来。

“顾亭林尚言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辩?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我等有责任拯救天下于水深火热。周先生放心,我不会推辞。”

“那拜托舒兄了。我代后方军民,感谢舒兄。”周先生先是一揖到地,随后又起身,大力握住舒先生的手,上下摇晃。

“周先生,不必客气,与您相比,我所做的,实在微不足道。我着人送您出徽州,您一路注意安全。”

舒先生着打杂的老大爷送周先生去车站,言明这是自己在广州读书时认识的同学,特地来探望的,因他要上课,麻烦大爷送他下山。

舒先生望着周先生下山去的背影,山风拂过,卷起舒先生的一角衣袍。

“山雨欲来风满楼呵。”舒先生的眉心,拧了起来。

教室里的孩子们并不知道外头发生的插曲,犹自沉浸在叶大帅如何宠爱女儿,家中如何气派的讨论当中。

直至下午放学时候,这讨论仍十分热烈。

沈依平却悄悄拉住明珍,同伊咬耳朵。

“明珍,或者是我多事,不过,你最好少同叶淮阆往来。”

明珍明眸望住沈依平,不解,为什么伊也这样说,世钊也这样说?

“我爹爹说现在不太平,叶家现在看来固然风光,可是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晓得今后怎样?同伊走得太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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