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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骸(105)

“请问你搵边个(请问找哪位)?”少女用不甚熟练的粤语问。

听得淮闵一笑。

“柳明珍在家吗?”

找明珍姐?沈家妹上上下下打量淮闵。

淮闵穿一身便装,眉目朗然,身材挺拔,自有一股说不出的风流英俊。可是沈家妹想不起自己哪里见过这个人。

“你系边个(你是谁)?”少女沈家妹警惕地瞪着淮闵,一边伸手将纪孝的小脑袋推回去。

纪孝不听话,又钻了出来,惹得沈家妹几乎顿足。

淮闵却微笑起来。

倒是很警醒的女孩子,想必在明珍身边,不会给明珍添麻烦。

“你不认得我?我是当年在上海送你们去码头,上船的人。”

当年匆匆忙忙,满脸胡髭,加之这女孩子当年还小,认不得也实属正常。

沈家妹眯了眯眼,回想迢遥旧事,可是记忆里,早已模糊了那人的面容。

淮闵失笑,也不打算再等下去,“假使明珍回来了,请代为转告,叶淮闵来访。”

“好的。”沈家妹点了点头。现在明珍姐上班去了,只得她一个人带着纪孝在家,她要看好了孝儿和家里。

淮闵这才转身,慢悠悠地走了。

回到办公室里,秘书递上几封信件,“才收到的。”

“谢谢。”

淮闵拿着信坐到办公桌后,一一拆阅。

倏忽,淮闵的整个身体,都似被闪电殛中。

手里的一封电报,发自上海。

电报上寥寥数字:已有纪殊良下落。待复。

注①:均参考香港历史。

第一百零四章 久别重逢

这几日,明珍有些心绪不宁。

几日前,下班回到家中,家妹趁空对明珍说:“姐姐,有一位叶淮闵先生来找你。”

淮闵?明珍看向家妹,“他——等了多久?”

家妹见明珍脸上颜色,仿佛是欢喜的,不禁有些忐忑。

“他没有等,只说要我转告你他来过。”

明珍有些怅惘地叹息,淮闵身份特殊,每每匆匆来去,错过了这一次,下一次,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姐姐——”家妹见明珍神色怅然,有些讷讷。

明珍伸手摸一摸少女的头顶,一如小时,母亲摩挲她的头顶一般。

“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救我们于水深火热。下次见他,不妨请他进来,喝一杯茶。”

“嗯!”沈家妹大力点头。

“纪柳明珍。”忽然一声低唤,打断明珍浮动的思绪。

明珍抬起头来,看见中年沉稳的工长。

“跟我来。”工长素不喜多言,他一贯只看效绩。柳明珍从初初的一个外行生手,到得如今的行家里手,不过只用了少少时间。这个年轻女子从来并不多言,只静静做自己份内的工作,下了班也带了活计回去,次日交上来的件件精巧细致,教人刮目。这一切他看在眼里,也记在心上。

明珍略有忐忑,近日她神思浮动,车坏了两件衣服,虽不是不可挽救,到底还是扣了工钱。明珍担心被工长责备。

“纪太是从上海来港岛的罢?”不料工长开口,却是不相干的一问。

明珍心中诧异,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不知道纪太对上海织造可熟悉?”工长继续问道。

明珍忍不扬睫,望向典型粤人面孔的工长。

工长安抚地一笑,“工厂打算北上,到上海开一爿分厂,打算找几个技艺娴熟的女工,上去做工长,尽快把工厂建起来。”

明珍心间微微一动,睫毛轻颤。

“是,你是人选之一。”工长暗暗赞叹,此女真真聪敏,“你不妨回去,仔细考虑。”

明珍点了点头,准备告辞回到车间里。

“下次记得不要再把衣服车坏,影响你的成绩。”工长在挥手叫明珍离开时,淡淡说。

“明珍,工长找你做乜?”明珍回到车间坐定,隔壁女工好奇地问。

“他请我好好工作,不可再把衣服车坏。”明珍轻声道。

“哈。”女工失望地叹了一声。

下了班,明珍又领了活计回家。

今次工厂接了玩具狗来,拿金色毛线,细细密密地接在狗身上网格罩子上,等植好了毛线,再裁一件小小格呢外套,穿在公仔狗身上。

这活计不难,只是十分耗眼力。

明珍的眼睛,自那年外公过世,哭得伤了,便落下了病根,一只眼睛看东西有些模糊。这种替公仔植毛发的工作,做起来便有些吃力。

回到家,明珍敲门,门内传来低低交谈声。

明珍微微蹙起眉尖。

这时沈家妹打开了角门,“姐姐,你回来了。”

说完让开半边身子。

明珍微微低头,走进门,等抬起头来,便看见站在中庭当中,挺拔英俊的淮闵。

没等明珍来得及反应,叶淮闵轻轻地侧身,露出被他遮在身后的人来。

那是一个男人,一个消瘦到近乎皮包骨的男人,比淮闵略矮半个头,消瘦的刀条脸,菲薄的唇,皮肤黝黑,一双眼睛却出奇的明亮,仿佛燃烧着火焰。

“——明珍——”看见明珍,男人眼里的明光更盛,轻轻低喃。

男人的声音沙哑低沉,并不是记忆中的任何一把嗓子。

“明珍,我答应过你,现在,我把殊良给你带来了。”让在一侧的淮闵,打破这几乎教人窒息的魔咒,缓缓说。

殊——良——

这两个字在明珍耳边回荡成轰然巨响,手里的布包倏忽落地,公仔光秃秃的身体与金色毛线四散,然则明珍浑然不觉,只是痴痴地望着三步以外,那个瘦得脱了形的男子。

看着与殊良无语凝望的明珍,淮闵暗暗太息一声,此时此刻此间,没有他容身的余地。

迈步走到角门边,淮闵叮嘱家妹,“他们两个久别重逢,我也该走了,请你多照顾他们。”

一直牵着家妹的衣袖,怯怯站在她身旁的纪孝,忽然小小声冲着淮闵叫,“爸爸。”

淮闵听了,浑身一震,不觉转眸去看那两个仍痴望彼此的人,见他们没有注意到这一隅,才蹲下身来,轻轻摸了摸小纪孝的脑袋,“我不是你爸爸,那个人才是。可是,你愿意的话,我做你的干爹,可好?”

小小孩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淮闵这才站起来,长身离去。

沈家妹在一旁看得真切,听得分明,心下恻然。

小少爷自懂事起,就没有见过父亲,真见着了,却朝陌生人叫“爸爸”,这教少爷情何以堪?好在少爷和明珍姐姐都没有注意到这边。

可是,为什么她觉得那个叫叶淮闵的男人,离去的背影竟是那么的萧索呢?

吃过晚饭,明珍催着殊良进屋去洗澡,自己则把殊良换下来的西装取过来,替殊良改一改尺寸。

这西装大抵是淮闵的,殊良穿在身上,显得过大,空荡荡的。

当她终于可以拥抱殊良的时候,她手臂下的殊良,是那么得瘦骨嶙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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