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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骸(10)

“母亲。”勖世钊童声清亮,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

勖夫人听见儿子的呼唤,抱着明珍微微弯下腰,“哎呀,我们的小寿星来了。来来来,世钊,这是你柳爷爷家的明珍妹妹,你们小时候还见过的。”

世钊看了一眼被母亲抱在怀里的明珍,然后扯了扯母亲旗袍的一角。

“爹爹。”明珍这时朝父亲许望俨伸出手来。

“嫂夫人,明珍交给我抱罢,世钊许是有事要对你说。”许望俨自勖夫人怀中接过女儿,微笑着对勖夫人说。

勖夫人有些不舍地看了乖巧的明珍一眼,这才遂了儿子的心愿,走开去了。

许望俨将明珍又抱了一会儿,才将伊放到地上,由得伊自去玩耍。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连明珍都已经三岁。”勖钧十分感慨。

大人聊天,明珍在离大人们不远处,研究一盏放在茶几上的电话。

那是一具古铜色电话,四脚支架上有着繁复的巴洛克风格花纹,右手边有一柄摇柄,支架中间镶嵌着一个拨盘,上头有零到九十个阿拉伯数字。

明珍已经识数,却还从未见过电话,是以十分好奇,伸出幼肥小手,跃跃欲试。

勖世钊早已经在一旁观察明珍很久,见没人注意,“啪”地一下,打掉明珍伸向电话拨盘的手。

世钊用的力气不小,那“啪”的一声,竟清晰到周围所有人都听见了。

周围大人转过身来,只看见小明珍捂着手背,欲哭未哭,只是含着眼泪,在眼眶里晶莹流转。

而罪魁祸首勖世钊的手,仍未完全落下,处在一种将落未落的奇异状态。

这样场景,简直无须解说,人们已经看得分明:勖公子欺负了柳小姐。

人群里弥漫开一种近乎看好戏的情绪,想看小寿星公和柳家小公主究竟谁最后胜出。

明珍却没有当众落泪,只是一点点站起身来,将手背到身后,走到父母身边。

许望俨摸了摸女儿的头顶,知道女儿受了委屈,但不吵不闹,不给主人家当场难堪,于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实属不易。

“明珍想吃什么?爹爹带你去吃好吃的。”许望俨向赶过来查看的勖钧夫妻歉意地笑一笑,从女儿背后拉出女儿被拍红的小手,握在手心里,准备将女儿带开。

“世钊,还不向明珍妹妹道歉?”勖钧低声对儿子说。

世钊只是拗拧着,看也不肯看明珍一眼。

“世钊?”勖钧压低的声音,不怒而威。

勖世钊还是极怕父亲的,不自觉向母亲身后躲了躲。

以往勖夫人都是护着儿子的,今次看见明珍仿佛被雨水浸润的一双大眼,再看看伊露在父亲指间手背上的那一片红,竟心疼得仿佛是打在自家孩子身上。

“世钊,快跟妹妹道歉。”

勖世钊的愕然,简直可想而知。

连母亲都要他道歉?!在他生日的时候,当着所有宾客的面?!

五岁的勖世钊倔强地抿紧了嘴唇,眼中有泪。

这时候勖老太爷过来解围,“小孩子家,有点小磕绊,你们大人凑什么热闹?来来来,小朋友,都过来切蛋糕吃。世钊,到爷爷这儿来。”

勖钧十分歉意,“许兄,茜云妹妹,我们把孩子宠坏了。”

“不碍的,勖伯父也说了,不过是小孩子间的磕绊罢了。”许望俨安慰道,然后低头问女儿,“明珍,想不想吃蛋糕?”

明珍点了点头,任父母牵着她走向在矮桌边围成一圈的小朋友们。

矮桌上放着一只双层白脱蛋糕,上头标着一个巧克力小猴子,十分趣致。蛋糕上点着五支细长彩色蜡烛,等众人唱过了生日快乐歌,世钊许过愿,吹熄蜡烛,自有勖家的佣人上前将蛋糕切成若干等份。

勖钧自佣人手中取走那块标着小猴子的蛋糕,世钊心中十分得意。这是他最喜欢的蛋糕,并不是徽州城里的西饼屋所出,而是父亲特地着家里司机,开车去上海洋人开的西饼店买的。他曾经同父亲去上海时,在那间西饼店吃过一次,从此一直惦记。今次父亲竟为他买了来,他心中不晓得多么高兴。

可是——父亲经过他身边,却没有停下来,而是直直走向了——柳明珍,并将那碟有着唯一一个巧克力小猴子的蛋糕,给了伊。

“明珍,伯伯请你吃蛋糕,算是替世钊哥哥给你赔不是,好不好?”

“……”明珍没来得及说话,因为勖世钊从斜里冲出来,伸手拍掉了父亲勖钧手中的蛋糕碟子,蛋糕直直摔在铺着地毯的地板上,再也看不出漂亮的白脱和可爱的小猴子。

“勖世钊。”勖钧简直不相信这是自己素日里疼爱有加的儿子。

世钊却狠狠瞪了明珍一眼,然后无声地流着眼泪,跑回自己房间去了。

生日派对,就此不欢而散。

而勖世钊同柳明珍之间的梁子,亦就此结下,一生一世。

第九章 青梅竹马(5)

明珍同世钊的同学生涯,初时并无多少波澜。

世钊心里总记恨明珍夺去了父母对他的关注,以及五岁生日时的那一块蛋糕,连同日后,家里所有好用的好玩的,都会有明珍一份,再不是他一人独享……凡此总总,八岁的勖世钊还没有大度到可以一笑泯恩仇的境界,又不好在舒先生眼皮子底下同明珍过不去,只得当作没看见伊罢了。

明珍是多么乖觉明澈的孩子,自是知道勖世钊不喜欢她,虽然明珍还不真确地明白世钊为什么不喜欢她,却懂得不要去惹恼他。所以也尽量避免同勖世钊有肢体或者言语上的接触。

竟也相安无事。

孩子们目前更多地,是对书塾,以及舒先生的好奇。

舒先生在徽州,也是传奇般地人物。

舒姓是屏山本地望族姓氏,舒氏在徽州拥有大顷良田房产,十分富有。舒先生是正房所出,少时被送去广州读书。学成回来,便在家中生意做事。二十岁时候,舒家为舒先生说了一门亲事。舒先生不晓得通过什么手段,听说未过门的媳妇曾有过一个恋人,便同双亲说,既然伊心有所属,我便不好从中坏人姻缘。求父亲母亲还是将这门亲事退了罢。

舒先生的父母一听,也觉得在理,毕竟儿子的媳妇讨进门来,是要过一辈子的。倘使心中总装着旁的人,两夫妻之间恐怕容易不睦。思来想去,终是替儿子退了这门亲事。彼时女子遭人退亲,简直是奇耻大辱,在乡间出门都抬不起头来。遭舒先生退亲的女子,竟是个烈性子,得知亲事被退,当天夜里,便投井自尽。次晨家中老妈子去井里打水,赫然看见自家小姐直挺挺浮在井里,早已僵冷肿胀,至死未能瞑目,吓得一声尖叫,回去以后,足足病了大半年才好起来。

女方家里,痛失爱女,没有颜面,哪里肯放过舒先生,竟不肯给女儿落葬,入土为安,而是抬着女儿的尸首,就停放在舒家门口,七吵烂嚷,要舒先生同女儿冥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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