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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情人节(31)

“童小姐,请。”他为她引路。

“沙恩先生。”她微笑,他们之间又回复到先生小姐的称呼,是因为地点与人的关系罢?“希望下一次,我可以真正还你一个人情。”

他不语。如果,她不是李维所爱,他此时想必已经为体贴善良且聪慧的她动心。可惜,他没有机会。

步入装潢典雅的餐厅,童凝看见等在里面的老者,挑了挑优美的眉,按下淡淡的狐疑。不应该感到意外呵,童。

“童小姐,请坐。”利文思顿向她颌首。

保罗为她拉出椅子,待她坐定,沉声说了句“失陪”,便转身离开。

“童小姐,想喝点什么?”利文思顿和蔼地问。眼前的人是儿子的最爱,爱屋及乌,他很难拿出大家长的架子面对她。

“水,谢谢。”她自在地说,同时打量维的父亲。或者当年利氏不信任妻儿,但维成年后,他们父子眉目间实在酷似。如果维肯摘下深色隐形眼镜,洗去黑色染发剂,与利氏并肩站在一起,没人会怀疑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

“我很喜欢圣童的音乐,没想到今天能见到天童本人。”

她轻浅地展开微笑。

“若圣童只有天童而没有圣音,也就不能成其为圣童。很高兴您喜欢圣童。”

“很遗憾你们没有继续唱下去。”

“是啊,这是我今生最大的遗憾。”她垂下眼睫轻声认同,转而又看向利氏。“希望您没有类似无可挽回的憾事。”

利文思顿深深注视童凝。她太聪明了,完全不等他说明来意,已经精准地说出了问题核心。

“我知道妳滞留本地的原因,也知道事情已经解决。不晓得童小姐有没有兴趣到我位于凡尔赛乡间别墅做客小住?”他充满期望地邀请。“妳可以约请朋友一起来。”

她静静考虑几秒,终究是无法拒绝一个极欲挽回过错弥补遗憾的父亲。

“我是很向往乡间美丽的晨昏景色。至于我的朋友,我不能肯定他是否会一起前往。但是我期待这一趟法国之行。”

“那实在是太好了。”

“呵呵,是我的荣幸。”她笑着起身。“很高兴见到您,请原谅我还有事待办,要先行一步。能否麻烦您的司机送我一程?”

“当然。”

向利氏告辞出来,她就见到保罗·沙恩仍等在车旁。

“请送我至荷兰领事馆。”

“取得护照后,有什么打算?”他显然知道事情的始末。

她忽然记起,李维也曾经问过她相同的问题。而奇怪的是,今日之前,她却从来没有真正考虑过。真奇怪!

“一直忘记请教你的身份。”她淡淡略过这个问题。

“利文思顿先生的特别助理。”保罗并不讳言自己的身份。

“那么你知道他们父子间的恩怨吗?”

“是。大少爷清醒的时候,曾向我详细地讲述过。”他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清醒。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清醒的时候?”童凝听出了蹊跷。维说整个利氏他只怀念兄长维克,可是,情形似乎不怎么好。

“这也是老爷极力想要和二少爷修好的主因之一。大少爷因为罹患脑疾而陷入昏迷,他等于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不想再让另一儿子待在彼方,彼此不闻不问。”他叹息,没有向她隐瞒事情的真相。

“为什么你们不直接告诉维?”

“老爷不想以大少爷为由,迫使二少爷回去。”

都是骄傲的人啊。她不语,沉吟良久后,有了决定。罢了,她能为李维做的,或者,只有这些。

“保罗,我欠你的这顿饭,看来要等到去法国才能还你了。”

他笑出一口白牙,明了地向她眨了眨眼睛。

当她推开门的时候,迎接她的是李维闪过惊惶、痛苦、释然、安心的脸庞。

“童……”他一把抱住她,紧紧的。仿佛怕他一松手,她就会似一缕云烟般消失。

“我回来了。”她悄悄伸手拍抚他宽厚的背。

“妳一声不响就出去了,我打电话回来也没有人接,妳也没去公司,又没到工作室。天,我以为妳走了。”他哑声说,浑身颤抖。

“对不起,是我疏忽了。”她道歉。

他揽着她坐在沙发里,一刻也不肯放松。

“维,我向你说过我同圣的故事吗?”

“没有。”他搂着她,轻声说。

她闭上眼睛,让往事自记忆深处浮现。清晰一如昨日啊。她从无一日或忘过,而今生,即便可以释怀,也不会忘却。轻缓地,她向他讲述过去的种种。

“我从维也纳赶来和圣会合,圣每天去练唱,临走都会叮嘱我,注意饮食休息,不要讲话。我安心于被他照顾。直至那一天,我在书房门外,无意中听到庄伯伯和庄妈妈的对话。庄妈妈说,为了圣的前途,决不能让我知道我再也不能当职业歌者,更不能让圣知道。否则以圣的性格,为了陪伴我,他肯定情愿不再继续他的演唱事业。彼时彼刻,我如遭雷殛,所有的感官好象都死了般。就在这时,圣回提前回来。我用手语问他,如果我不能再唱,他会怎样。他毫不犹豫地答说,他只想和我一起唱下去。然后,我推开他,跑了出去。外面很冷,还下着大雨。圣一直在后面追我,叫我不要跑。我不听,一直在雨中狂奔……接着,一切就发生了。”

她眼光迷离,唇边是凄美的微笑。

“他为了救我,被车撞飞出去。我抱着他,感觉生命从他的身体里迅速流失,不顾医生的叮嘱,尖叫着救命。圣却在他的最后一线神志丧失前,抓住我的手,要我答应他,会好好活下去,快乐地活下去,他要我应允。

“我应允了他,却只能眼看着他在我怀里,渐死渐冷。我的长发上,衣服上,染满了他的血。讽刺的是,那天是情人节,圣提前回家,是想同我一起过节。而我,却害他踏上无法回头的黄泉路。

“葬礼那天,庄妈妈哭着指责我是凶手,我却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我的心,跟着圣的逝去而死了。”她浅浅地笑。“我剪下我的长发,陪圣一起下葬。他曾说过,他喜欢我的长发,为了他,我才一直蓄着。他去了,我便再也没有留长过。”

李维下意识伸手摸摸她已经蓄至耳下的头发,不语。

“葬礼过后,双亲把我接回维也纳休养。整整半年时间,我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不肯穿女式服装。后来又去看了半年心理医生,才再次说话。只是,我的声音,永远也无法恢复到原来的状态了。车祸那日,我提早开口,对我的声带造成了无法弥补的永久性伤害。然而没有了圣,治不治得好,对我而言,已不重要。爸爸妈妈不喜欢我这样颓废的状态,给我五年时间,希望我能解开自己的心结。多年过去了,游走于世界各地的我,以为能回来面对过往。不过,我仍然不够坚强。”她垂头微笑。

“不,妳很坚强。”他抬起她的下巴,亲吻她的眉心。“妳的心没有死,妳只是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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