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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情人节(17)

李维完全没有注意到秘书探询的眼神,径自步入电梯,下楼去了。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他自门童手里接过一柄公用雨伞,涉入雨中。

一辆黑色别克缓缓地跟在他身后不远处。跟着漫无目的的他一段时间后,赶上他,然后在他身边停下来,后座的门打开。

“维德,上车。”苍老的声音操着道地的法文召唤他。

李维停下脚步,眯起眼,然后,收伞,上车。来得正好,他的情绪在低谷,正需要一场舌战来恢复精神。

在车内浅驼色地毯上印下两个明显的大号湿脚印后,他耸肩以示抱歉。

利文思顿细细打量儿子,十五年的时间,他长大了,变得成熟稳重。外界对他的评论是单一的,不外乎温和沉稳而略显花心。可是他相信自己的眼睛与判断,他的儿子是一只懒洋洋的雄狮,总有一日会将他的利爪显露。

看着他酷肖自己的侧面,他怀疑,媒体怎会没发现维德是他的儿子呢?还是他伪装得太成功,让所有人都不做怀疑。

“佳纳……好吗?”

“你呢?你好吗?十五年来,一定事事顺遂,生意兴隆罢?”他不答反问,脸上有浅笑,不及眼底,“此次抵埠,是打算开拓中国市场?”

“维德,随我回法国,好吗?我们父子太久没有相聚。你为什么不和佳纳一起回法国,我们一家人团聚。”他请求。

“我不能替佳纳做决定,她有自己的意志。”他扯动唇角。

“那么你呢?”

“我?我有什么理由去法国?我的亲人、朋友、事业都在这里,连我持有的护照上都注明我是中国籍。请问我要用什么身份去法国?”

“你是我的儿子,维德,这就足够了。”

儿子?李维嗤笑,“从我出生起,我的父亲就没关注过我,他怀疑我是别人的种。也对,在所有人眼里,我不过是个杂种,被人打骂欺凌都是理所应当的。我那时候还不介意,只要父亲爱我就好。可惜,就因为我没有一双碧绿的眼睛和一头褐色头发。所以他不认我,他花了五百万法郎买断我同他的父子亲情,母亲同他的夫妻深情。五百万!就可以让他名正言顺地抛妻弃子。儿子?!”

“维德,十五年了,你难道不能……”

“你一定曾收到国际红十字防治爱滋病基金会的感谢函吧?”

“那是你?”

“是的,我在大学时代,挣得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五百万美金。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以你的名义将五百万法郎连本带利捐了出去。我们同你,彼时起,已真正毫无瓜葛,利文思顿先生。”他耸肩,“我,从母姓……李,单名一个维字。”

“要怎么样你才肯原谅我?”利文思顿一瞬间苍老了许多。有些错,怎样乞求也得不到原谅,怎样弥补也无法偿还。

“只要你离开我的生活,马上!”

“维德,我知道你重视你的朋友……”

李维觉得愤怒,却只是笑着挥手打断他的话。

“不管你为了什么要我回去,也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找到我们,你都不了解我。请容我提醒你,千万不要去骚扰我的朋友,不要企图用他们来威胁我。那么做的后果,你承担不起。”

“维德,你为什么这么固执?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没有用,我成年的标志是,到律师楼签了两份声明。一份,是我不具有继承意愿的声明,另一份是脱离父子关系的声明。这两份声明我一直保存着,你最好不要搞小动作逼我将它们登报公开。”他阴冷地笑,“我一贯自诩没有雄厚的家世背景,没有家势庇荫,一样功成名就,但是细究起来,还要谢谢你那五百万啊。”

“维德……”

“你能明白一个一日之间失去了父亲及生活的少年的心理吗?恐怕你不能。现在的我,是个掠夺者,想要的,一定会设法得到。拥有的,绝对不会放手。然而已经失去了的东西,我也决不恋恋。所以,瞧,你还有长子不是吗?原谅我早在十五年以前已经退出那个虚伪冷血的舞台。”

“维德,你不肯原谅我吗?”

“不,您根本不需要原谅,因为你不觉得自己错了,你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哪里错了。所以,你不需要!”

利文思顿什么也说不出来,不能怪他。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虽然不见得是他本人,可是,他没有替自己的妻儿出面,反而袖手旁观,放任事态发展。在彼时,他已经失去了这个儿子。

“维德,你再考虑考虑罢。”他叹息。

“替我向维克问好。”李维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入雨幕之中。

利文思顿遥望着他的身影,良久,才吩咐司机:“回酒店罢。”

李维在大雨里走了两个小时,才回到自己的公寓,当他看到坐在门廊,斜倚着门,闭着眼的童凝,满腔的怒火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脉脉柔情。他上前,轻轻拍她的脸颊,“童,醒一醒,起床了,在这里睡会着凉的。”是他忽略了,童没有公寓的门钥匙,也没有他的电话号码。

她在他的轻触下,缓缓睁开眼睛,然后冲他展开一个迷离的微笑,复又阖上了眼帘。

他笑着摇头,她还没睡醒,看来是等了一阵子,累坏了她了。取出钥匙,开启门锁,他弯下腰,抱起她,感觉她似乎比之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又轻了些许。

童凝因突然腾空失重而惊醒,挣扎了一下,在看清楚抱起她的人是李维后,停止了挣扎,抬起手环住他的颈背,偎进他的怀里。

“维,你回来了。”她的声音传至他的耳中,虽然沙哑,却悦耳动听得有如天籁。

他抱紧她,步入屋内,拥着她一起坐进沙发里。

“童,妳怎么一个人回来了,路可他们人呢?”

“他们还在岛上。”她没有放开手,象是一个溺水者般紧紧攀附着他,“维,我想念你。”

乍听见她的话,他以为自己太过欣喜于见到她,以至于产生了幻听。但马上,狂喜淹没了他。她的肢体与的语言都告诉他,她的想念。

“累了是吗?要不要到床上睡一会儿?”他抚摸她的头发,发现它们长了数寸。真的,她,已经融入他的生活三个月有余了。他都快忘记了,感觉上,她的存在那么天经地义,仿佛渗入呼吸血液。

她在他的怀抱中摇头,似一撒娇的孩子。

“怎么了?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他知道她不对劲,这不象那个在机场遗失了证件财物亦无动于衷的童凝。

“维,让我抱着你一会儿,一会儿就好。”她仰起头,哀哀地注视他,“我只是想要拥抱一个人。”

“童,妳有心事。”他肯定。这样彷徨外露的童凝,太过陌生,简直似换了一个人,让他觉得飘忽不安,只想紧紧抱住她,再不放手。愈接近那个埋藏在深心里的童,他愈会害怕让她受伤。

“今天,我们二十三岁。”她的声音低不可闻,象是叹息一样掠过他的耳际,在他的心底刻下一道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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