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多说什么,除非儿子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否则,他留得住甄蓝一时,却留不了她一世。想到就郁闷。
“伯伯,”甄蓝自后视镜里瞥了一眼怏怏不乐的老人,安抚他,“我只是计划。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不可预测的事及不可抗因素,或者我还来不及施行我的计划,一切就已经胎死腹中。”
“蓝,伯伯只是不想你一个人在外面吃苦。”
“怎会?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事,会比——”她倏然住口,眼中有淡淡歉意。
“我始终不能令你释怀。”
“不是的,您对我的恩情,我今生今世也无以为报,又怎会耿耿于怀?”她连连否认。
“没关系,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摆摆手。
两人都沉默了来,直到车子驶进欧阳宅邸的庭园。
欧阳真澄已经睡醒,听见隐约引擎声,他推开落地长窗,站到阳台上,探身向外看。只见父亲从一辆黑色福特车上下来,正弯腰低头与车内的司机讲话。
“蓝,你真不进来,一起吃晚饭?”
真澄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了去。
“不了,来日方长。”
这是一管未见清越却十分优雅的女声,只听声音,很难推断她的年龄。
“可是你一个人回家我不太放心。”父亲慈祥的声音里全是担忧。
“您总是这样,我独自赁屋而居也六、七年了,并没有出什么事,不是吗?您还不放心。没事的,您快进去罢,我到家之后给您打电话报平安,总可以罢?”被唤为“蓝”的女子轻轻说道。
“那好,你路上开车小心。”父亲仍千叮咛、万嘱咐。
“我会的。”福特车缓缓驶开。
欧阳真澄望着父亲目送蓝的身形,挑眉。真有趣,他从没见过父亲用这种关切得近乎小心冀冀的态度对待母亲。这个被父亲昵称为蓝,司机口中的蓝姑娘,真的让他好奇得心痒难耐。
可是,她显然无意见他。父亲留她吃饭,她一口回绝,且不论她同父亲是什么关系,只从她并不急于结识他的态度看来,她如果不是深谋远虑,就是已经成竹在胸了。
他不喜欢这种情形,对于这位蓝姑娘,他一无所知,而她,想必是多少了解他的。
想到这里,他返回卧室,换上居家服,等到与父亲见过面后,他会设法深入了解一下蓝姑娘的。
甄蓝返回自己家中,在经过管理处的时候,管理员递给她一叠旅行社的资料,并笑容可掬地问:
“宁小姐,是不是要出去度假呀?”
“嗯。”她点头。
“准备去多久,要不要找钟点工来替你打扫卫生?”
“我还没有决定什么时候启程,如果我定了时间,会事先和你打招呼,麻烦你替我物色人选。”
“哪里,是宁小姐不嫌弃,住在这儿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让我帮什么忙。”管理员抓抓头,“这点小事,不麻烦。”
“那就谢谢你了。”她向管理员微笑,没再多说什么。十岁那一年,她的世界彻底巅覆。她知道,如果要活得有尊严,就必须比任何人都坚强、独立,而她——也真的做到了。
回到自己在二楼的公寓,打开灯,暖暖灯光洒在冷色调的地板上。遥控器代替她的手,帮助她完成许多事:开启音响,皇后乐队的音乐在室内流淌;透明的落地长窗自动向两边滑开,迎来一室微风;电脑开机,自动上网替她收取邮件。
她放松身同心。只有此时此刻,她可以放纵自己,做一个一无是处百无一用的人。可是只要踏出这间公寓,她就必须是坚强的宁甄蓝。
闭上眼,她想起十七年前,在医院里睁开眼时,看见欧阳遥疲惫然而却又混和欣喜与忧虑的眼。见到她醒来,他问:
“疼吗?”
她想摇头,说不疼。可是她惊恐地发现,她完全不能动弹,甚至没办法开口说话。
他一定是看见她惊惶莫名的表情,所以他伸手握住她的手。
“好孩子,你听得见伯伯的话吗?听得见,就眨一下眼睛。”
她飞快地眨了一下眼。
“很好,伯伯接下来所说的话,你也许还不能理解,可是你要相信伯伯,要坚强,要勇敢,明白吗?”
她再次眨眼。
“你还记得发生什么事吗?”
她困惑地回想一下,然后回忆起发生的事,因此她又眨一下眼睛。
“坏人向你开枪,子弹打中你的头,嵌在脑部。你很幸运,经过手术后,得以存活下来。可是,子弹毕竟重创了你,伤及神经。你很可能再也站不起来,再也不能行走,无法自如使用右手,你必须通过最痛苦的复健过程,重新学会生活。孩子,你的余生,不再是健康人。”
甄蓝自嘲地笑了一声,大概除了已经去逝的父母,彼时彼刻没人知道她是一个天才早熟儿童,不然她也不会在那样危险的时候冲出去刺伤凶徒。在欧阳遥向她讲那一番话后,她就已经明白,她的世界,再也恢复不到事故发生之前的状态。
所以,她听话的就医,在医生指导下进行康复。她不想余生就瘫在床上似具活尸一样。在经过无数痛苦的尝试之后,她终于还是成功了,不用象无用的废人被看护照顾。
是她的自尊心罢?无法想象成日锁在一间屋内,垂泪自怜诅咒哭泣的景象。她“扑嗤”一声,笑了出来。形容得似苦情悲剧!好在,她不必生活得那般无奈。她决不!
她睁开眼睛,就到这里罢,怀旧时间结束。她已经长久不再忆起那段地狱般的岁月。若非欧阳真澄的归来,恐怕她也不会去回想。早晚,她与他都会见面,如果不收拾好心情,她自知很难平静地面对他。
只是,迁怒于人,亦不是她的风格。
吃完了晚餐,管家何叔沏了一壶苍山雪绿送进书房,然后留下欧阳遥和欧阳真澄两父子。
喝了一口茶,欧阳遥细细打量儿子,然后缓缓开口。
“真澄,你终于决定要回来了吗?”儿子对当年被匆匆送到英国,一直是耿耿于怀的。
“是的,父亲。”真澄笑,“可是您看起来似乎并没有显得多么高兴。”
“你在英国,都学了什么?大学毕业你一直都在做环球旅行,一去经年,只怕所学的专业早已经生疏了罢?怎么样,回来有什么打算?是继续当个游手好闲的二世祖,还是有意进公司替我分忧啊?”
“父亲不担心我进公司把公司给玩垮吗?”他促狭地问。
“我不怕你进公司玩,只怕你镇日沉迷女色。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风流债,爱怎么玩,你这么大,我也管不得,只是进了公司,你给我收敛点,不要去招惹一干女职工。”欧阳遥淡淡警告。
真是知子莫若父啊,真澄看父亲一眼:“那么父亲大人准备怎么安置我?”
“你学的是室内设计,管理上的事,只怕一时半刻也不能上手,不如,先去室内设计公司和那儿的设计师熟悉一下。咱们欧阳氏毕竟是靠建筑起家,你先了解一下,总是有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