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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爱(9)

莫,莫丹青小姐?韩典虽这样问,心里早已明白眼前人必是她无疑。

请进。莫丹青伸出梨花玉手做了个请的动作。那纤长娟秀的手指一看便是作画之人。

一楼是客厅,布置得古色古香。杏黄木制明清家具,落日黄的落地窗帘被天花板上的吊扇吹得在地上轻轻拖沓着摇曳。浅棕色朴素却很有怀旧情怀的布艺沙发安谧地置放在客厅角落。房子里比外面还要湿凉一些,空气中漂浮着氤氲。

韩典既惊且赞地叹:莫小姐真是有情趣的人。莫丹青扇动了一下浓密的睫毛,一派娇柔模样。这种神情仿佛在何时何地见过。韩典想不起来。

你叫,韩典?莫丹青叫他坐下,询问道。韩典点点头。

韩先生从事于什么工作?

我是做楼房建筑设计的。

唔,工程师。莫丹青微抬眼。怎么会对这幅《长生不老图》感兴趣呢?说着,她起身走到餐桌前拿起莲花茶壶。韩典眉宇紧缩,道:说老实话莫小姐,我对赏画一向并不在行,也不感兴趣。可那天无意瞥见你那幅《长生不老图》,我却被狠狠地吸引了。我之所以说“狠狠”,是因为我连做梦都好像梦到了这幅画。

莫丹青的手悬在半空:你梦见什么?

画画的男人,似乎和画上一样的古代庭院,人群,还有,血。韩典幽幽道。莫丹青轻轻呻吟了一声,像是在叹息。她正背对韩典。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他看到她的背部曲线在一起一伏。隔了一会儿,她才转过身,把一杯茶放在韩典面前。喜欢普洱吗?莫丹青唇边露出一缕若有似无的浅笑。韩典老实回答:很少喝茶,平时多喝咖啡。

莫丹青的眸里现出旋即不见的颓丧。她说:我带你去看看那幅《长生不老图》吧。

韩典知道她所谓的《长生不老图》就是他心之向往的真品了。不禁一阵激动。

莫丹青带韩典上了楼。楼上有三间房,一间是卧室,一间是莫丹青的画室,还有一间没有门的房间,在装门的横梁上挂了一道彩色珠帘权当门,很是有几分闺阁雅趣。莫丹青带韩典进了这间房。一进去着实让韩典吃了一惊。里面四个画柜,全部塞满一筒筒白色画卷,墙上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也挂满中国古画。而这些古画不是别的,全部都是莫丹青临摹的《长生不老图》。莫丹青抽出画柜里的一卷画,平摊在桌上,缓缓打开。画中内容每露出一分,韩典的心就每揪紧一分。最后,整幅画了然无遗地展现在他眼前。画散发着淡淡的防腐药水味,这幅经历四百多年风霜的古画不过略微泛黄,几乎无丝毫损坏。真品与莫丹青的临摹品如出一辙,不细细考究恐怕也难分真伪。韩典轻轻抚摩《长生不老图》,心底泛起一股难得的柔情,那是如同寻到失散多年的亲骨肉一般的感情。他的眼眶逐渐泛红,潮湿。莫丹青微眯一双看不清思想的眼睛,打量着韩典。

韩先生果真对这幅画情有独钟?

韩典叹口气:我非爱画之人,这画却如我所作。

莫丹青沉默半晌,说:那我就将这幅画送给你。

韩典一惊。从没遇过这样豪爽大方的女子!莫丹青轻笑:或许正如你所言,这画本就属于你的呢。

韩典没有作声。他的视线落在画中少女身上。那少女的眼珠仿佛忽地转了两转,巧笑倩兮。这一笑,竟与莫丹青一模一样。

晚上,韩典抱着莫丹青送他的画失眠了。

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如同前世强烈力量在这些日子得到释放,搅得他陷入茫惑的无边海洋。他是那样理性的人,从来就不信什么轮回之说,自从得到了《长生不老图》,性格却仿佛渐渐改变,好像另一个灵魂附在了他身上。他惟一可以确定的是,这幅画,莫丹青,一定和自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想到这里,韩典脑中又浮现出莫丹青的影子。那么一个神秘如精灵般的女子,一个孑然一身住在城郊画画的古典女子。那样的身姿,那样的容颜,那样的笑,以及那些一举一动,那杯他未喝的散着热气的普洱,真的曾经见过。真的。

恍惚间,电话铃响了。是小佳。她的声音很不满:你今天一天跑哪去了?家里电话没人接,手机也关了。韩典犹豫了会儿说:没什么,一个同事有点事找我帮忙。这是谈恋爱以来第一次对小佳撒谎。为了一幅奇怪的画和一个才见过一面的女人。小佳的语气温和了许多,也没细加追问:喔,你要我给你买的画框我已经买了,明天你来拿啊。韩典忙说:再帮我买一个吧。

第二天,韩典跟小佳把画框搬回了家。韩典小心翼翼把两张画分别装进两个画框。小佳在一旁不解:你百年不买这些东西,一买就买两张一模一样的干吗啊。韩典笑了笑,没说话。一会儿,他似乎想起来什么似的,问:小佳,你是学历史的吧,你看看这画到底表达了什么涵义。

小佳莫名望他一眼,捧起画,边看边说:你说这画是泰昌年间所绘,也就是17世纪20年代的光宗朱常洛时候。明朝末代帝皇都热衷于炼丹制药换取长生不死,以至于上行下效。这画上庭院豪华气派,又奴仆成群,想必是有权有势的官宦府邸请巫师跳大神祈福。

韩典嘘口气,又问:那,这幅画是怎样流传下来的呢?

小佳说:《长生不老图》并无具名,也不是名家作品,可能是有钱人家豢养的画匠画的吧。这画画工倒还精致,但也不至于让你魂不守舍追根究底吧。

韩典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小佳不会明白自己的感受。因为他觉得自己要讲的,好像是另一个时代的事情。

这天晚上,韩典又做梦了。这次,是完整的情节。

他看到有着和莫丹青一样脸蛋的画中女子手持罗帕,踏着轻盈的步子浅笑着向自己走来。一派弱柳扶风的美态。梦里的他突然萌生作画的欲望。少女嫣然一笑,朝他微启朱唇,喊出一个名字。韩典没听清,他走近想仔细询问,那少女却顽皮地扭过身子就走!韩典一心急,伸出一只手想要抓住女子,大喊:盈姣!

天地一片浑浊,飞沙走石。他心急如焚地从梦中醒来,大汗淋漓。呼吸平稳后,却有无比想要见莫丹青的欲望。他抓起身边的电话,却马上又颓然放下。寂寞诡异的午夜作了一个神秘的梦而去找一个陌生女子诉说衷情。这算什么?

白天,韩典见到清晨的太阳,又有了找莫丹青的勇气。阳光是多么好的东西,赐予人胆量与自信。莫丹青在接到韩典电话时声音听起来有些震颤。但这些韩典是没听出来的。因为他自己已经够激动了。他约莫丹青吃饭,想报答她给予他的画。一顿饭的价值怎比得上一幅《长生不老图》真品呢。明眼人一看就会看出男人在这种时候的醉翁之意。挂上电话,韩典蓦然想起小佳。心中还是有那么一份愧疚与自责,但到底填平不了赴会的兴奋。

傍晚在默兰茶阁门外,韩典看见了戴着顶白色太阳帽微低着脑袋的莫丹青。走近看,莫丹青穿一件米白色亚麻短袖衬衣,裤脚开得有些大的同色亚麻长裤。见到韩典,她把帽檐微微向上抬了抬。韩典没想到莫丹青来得会比他还早,以为手表慢了,忙说:对不起我迟到了。莫丹青有些受惊似的:不,你是准时到的,我来早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茶阁。韩典边走边想着,如今竟然还有这样漂亮又不恃宠生骄的女子,难得呀。

找了个临窗位置,韩典与莫丹青相对而坐。韩典暗自观察莫丹青,感觉她并不是经常出门,在公众场合的举止反倒没有在家中落落大方,而显得有点尴尬与陌生。

莫丹青问:为什么会选茶馆?韩典道:莫小姐的气质适合啊。服务员过来了,端来一壶沏得还在翻响的普洱。两个人一人面前一杯。浓郁的香气在周围弥漫。你,不是不喝茶吗?莫丹青抬眼问道。唔,尝试吧。韩典笑。他惊奇地意识到自己心里在狂热地说:我愿意为你品一生一世茶啊。他不明白自己怎会发出这样的声音。他轻轻捂住胸口,仿佛生怕那个声音会蹦出来。莫丹青一双温厚的眼睛恍然间变得犀利而深邃。她定定看着韩典。似乎已然明了面前男人的所有想法。一男一女坐在香醇的空气中,守住历史的这一刻,守住空间的这一刻。似乎是早已失传的爱恋在这个时刻复苏。大地回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