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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腔(132)+番外

其间,旁巍给他送来一块玉,被刻做闲章,沾红泥印在书画边角,古朴篆字,方方正正地落着“弥弥雅鉴”。

她对小玩意儿爱不释手,头一个拿沈弗峥开刀,抓着他的手,似幼稚孩童在他小臂上印,笑嘻嘻说我鉴赏完了。

特制的印泥,一连好几天才洗掉。

沈弗峥晚上出门应酬,也很正常,他一贯克制,饮酒止步尽兴,绝不贪杯嗜醉。

不喜欢事情失去掌控的人,更不会让自己失去掌控。

钟弥有时候从舞团回来,晚上很累,就先睡。

沈弗峥时而体贴,时而烦人,非要把钟弥闹醒,钟弥是有起床气的,他像玩橡皮泥一样摸她的脸,钟弥梦中被扰,“啪”一巴掌打在他手上。

响声太大,她自己醒了。

便瞧见夜灯旁的男人,一边解衬衣袖口一边瞧瞧自己发红的手背,垂着视线,带笑望钟弥说:“你这打人还挺疼。”

钟弥懵懵地眨着眼,分不清梦里梦外一样,只下意识朝他伸出两只雪白胳膊,要他来抱。

沈弗峥便不顾半敞的衬衣,俯身将她抱起来,坐床边陪着睡醒的她,两人身上都烫,一个是被窝里的暖香,一个是应酬完的酒热,贴在一处,像两种虚浮不真实地融合。

有时候钟弥也跟着老林一起去接他。

那天入夜下过小雨,从乾华馆回来,车子在路口停,他喝得有点多,坐车不大舒服,钟弥和他牵手走一段路,散步回去。

路沿两侧的坑洼处,积水反光。

她脚底惊破小小一片倒影,望着眼前柔黄路灯寂静延伸的古老长街,不知怎么,忽来了诗性。

“夜阑似觉归仙阙,走马章台,踏碎满街月。”[1]

晶晶亮亮的小水洼无数,在灯下,倒真像满街月色。

沈弗峥失笑,说她很有本事,两句词骂遍了刚刚一屋子的人。

四月初,沈弗峥带钟弥去了一趟南市。

这个节骨眼上,因为钟弥随口一句京市春天没意思,隔天就让她收拾行李南下,带她出门玩。

小鱼知情后下巴都险些掉到地上,委婉建议,要不四哥进圈拍戏吧,这种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戏,我爱看。

钟弥去玩了,沈弗峥没有。

他到了南市,应酬只增不减,他二叔沈兴之一家都在南市,沈兴之的大儿子沈弗良不成器,小儿子沈弗禹却跟他走的是同一条路子。

老爷子的爱重或许是沈弗峥沾了章载年的光,但一枝独秀,也同样是众矢之的,这些年能在偏颇失衡的大环境里一路稳稳走过来,同沈家内外都搞好关系,绝对是沈弗峥自己的本事。

拘于身份,这些年沈兴之很多事都是沈弗峥派人私下在替他打点。他为人处世一贯没得挑,即使是在老爷子偏心的情况下,沈兴之都非常满意这个侄子,不缺眼界格局,进退有度。

京市的事都已经传到他耳朵里来了,也没见沈弗峥跟家里人明面上闹翻,不怕撕破脸皮,也不轻易撕破脸皮。

既是魄力,也是气度。

只凭这点,他就没辜负沈老爷子这么多年的亲手栽培。

沈兴之推心置腹,在书房跟沈弗峥聊了一个下午,也不说是劝,末了只拿沈弗良的事点一点他。

“结了婚,该养的还不是在外头养着,只要场面上的事好看了,其他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

沈弗峥对蒋骓堂姐印象不深,此刻却不禁有点可怜她,好看的是别人的场面,闭的是她那只眼。

想到蒋小姐在中午饭桌上郁郁寡欢的样子,沈弗峥无法想象钟弥日后落到这种境地里的模样,仅是想象,他都会生起一股冷冷的躁郁,无法忍受那样的表情出现在钟弥脸上。

不合适,也不合理。

她家两代人精精细细把她养得玲珑剔透,绝不是盼望着有个男人一边说爱她,一边毁了她。

沈兴之见沈弗峥一时没说话,也晓得这个侄子只是瞧着温和,实际上软壳子下头藏着雷霆手腕,从没人能替他拿主意,便不再多说,只叫他放心。

“外头的那点事,二伯能替你去打声招呼,家里的事,还是要你自己处理,总不好一直闹得这么难看,章家,是你爷爷的心病,也是你小姑姑的心病,你要好好想想。”

钟弥对南市不熟,下午跟沈弗良的太太一起逛街,身边还带着沈弗良的儿子,七八岁的小男孩正是淘气不服管的时候。

蒋小姐一次次温声哄他,小少爷变本加厉,甚至直接说,你又不是我妈!

钟弥在旁瞧着都替蒋小姐难受。

后妈难当,钟弥以为她会恨沈弗良。

没想到叫保姆带他去挑玩具,两人终于轻省坐在咖啡厅一角,提及沈弗良,蒋小姐居然会说:“他其实挺好的,他没打过我,也没骂过我,他儿子欺负我,他有时候也会管教,至于他在外头的事,看开了也就那样吧,也没什么好在意的,比他还恶劣的男人多的是。”

钟弥听得心惊不已。

仿佛看见一只在温水里快煮死了的青蛙,原来心如死灰久了,真的会觉得抱着一滩灰烬也是温热的。

也是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一直以来沈弗峥把她保护得有多好,他从没有把她放到那些钝刀子割肉的处境里,磨着她一点点忍耐一点点妥协。

他的小姨,他的属下,他的朋友,每一个安排到她身边来的人,都是真心对她好的。

他一直在捂她的眼睛,不叫她知道她如今所处的世界本来就没有公平,该教的道理他会教她,不必看的血腥,他一直护在她身前。

她所感受到的平等,是他垫了无数偏爱在她脚下。

实在没心情多逛,钟弥喝完下午茶就回去了,在酒店睡了一觉,然后去浴室泡澡。

她靠在浴缸里发呆,没听到外头有人回来的响动。

她也猜不到沈弗峥会这么早回来。

等从浴室吹干头发,穿着柔软的浴袍出来,瞧见沙发背上放着沈弗峥今早穿出门的外套,才意识到他回来了。

钟弥去自己的行李箱里翻出一样东西,攥在手心里,在套间书房找到沈弗峥。

门推开一隙,她趴在门边,只露一双被浴室热气熏蒸过的眼睛。

“可以进来吗?”

沈弗峥的沉思被打断。

窗外刚刚白昼入夜,高层酒店俯视一片中心区灯火。

他转过头,没说话,只朝钟弥伸手。

钟弥走过去,将自己握成拳的手抵在他掌心,另一手扶他的肩,刚洗完澡,浴袍下的身体馨香软滑蹭到他身上来。

沈弗峥注意到她一直握着的手,等摊开,东西便到了他手心。

一条满钻的红宝石项链。

她面对面坐在他腿上,与他一同看着项链说:“这上面嵌的宝石都是真的,给你。”

他瞧着红宝石链子问:“哪儿来的?”

“我妈妈给我的。”

他晃晃链子:“那你就随便给我?”

“我没有随便,我……我想了很久的,”钟弥手指抚上他的眉心,那里有一道小小的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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