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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外史(385)

直是忘怀了。他能记得起的,是听说当地学生,曾经截取其中一部分,编成戏剧演

出。可见当时是发生过一定的影响的。

《春明外史》写的是二十年代的北京,笔锋触及各个阶层,书中人物,都有所

指,今天的“老北京”们,是不难为它作索隐的。在《世界晚报》连载的时候,读

者把它看作是新闻版外的“新闻”,吸引力是非常之大,很多人花一个“大子儿”

买张晚报,就为的要知道这版外新闻如何发展,如何结局的。当时很多报纸都登有

连载小说,像《益世报》一天刊载五六篇,却从来没有一篇像《春明外史》那么叫

座。作者诅詈那个时代,揭发抨击某一些人和某一些现象,乃是出于当时作为一个

新闻记者的正义感和责任感。某些地方,刻画形容,的确也似乎太过,那是“箭在

弦上,不得不发”,与“丑低私敌”之作是不同的。几十年后,读这部小说,还觉

得当时情景,历历如在目前。年轻的人,没有那些经历,却可从此中得到一课历史

知识,看出旧社会的丑恶面貌,也是有益的。

小说是二十年代的产物。半个多世纪以来,祖国飞速的进步,从封建、半封建

社会到社会主义社会,差距之大,是无法估量的。人们的思想意识,显然今非昔比。

今天读二十年代的小说,如果不了解当时历史环境,就难以读下去,更不用说什么

分析批判了。例如说,小说中有些并不甚进步的地方,还存在残余的封建道德伦理

观。但是,也应指出,当时一般人确有这种观念存在。对于恋爱问题,处理得也不

十分好,把男女相爱和妓院调情,写来无甚分别了。青年学生的思想活动,有时是

走在时代的前面的,作者缺乏这种经验,对某些新事物的出现,有时流露出抵触情

绪。这都是严重不足之处。幸而好,它没有据有小说主体的地位。再还有,小说中

旧诗太多,也是承袭封建时期作家表露才情的旧习;当然,我们还记得,他最初写

小说是走的《花月痕》的路子,这部小说,是他蜕变过程中必然会留下的一些痕迹。

《金粉世家》

认真写小说,把写小说当作著述事业,实际他是从《金粉世家》开始的。这部

小说,1926年在北京《世界日报》连载,1932年刊完,全长共九十来万字。小说以

一个豪门弃妇做引子,写出了这个豪门的盛衰。目的在暴露北洋军阀卵翼下的官僚

们,如何钩心斗角,如何骄奢淫逸;他们的家庭成员,那一群寄生虫,如何醉生梦

死,如何糜烂堕落。因为小说写的是姓金的国务总理的家庭,于是许多大官僚,尤

其是当过国务总理的,特别是姓“金”的,都以为是写自己,生怕自己的阴私被揭

发。事实上是,他是新闻记者,朋友多,日常闲谈,每以豪门生活为资料,他选取

了其中好多模特儿,集中在姓金的一家,谁看像谁,就算是谁吧。

《金粉世家》在他所写小说之中,是结构最严谨的一部。在此之前,他的写作,

是意兴所至,涉笔成趣。即使如《春明外史》,那是名作了,除了杨杏园故事以外,

多半是随时听到新闻,随时编作小说,可以写一百回,也可以写二百回,是讲不到

什么章法的。及至写《金粉世家》,却是以小说家的地位写小说,精心布局,有个

完整的计划。比如写金家诸子,各有爱好,彼此性格不同,错综复杂的故事梗概,

都是预先想好了的。至于白描手段,是他之所长,在本书中也有所表现。

主要的故事,通过一个平常人家的女儿冷清秋,和国务总理的小儿子金燕西,

从恋爱、结婚,到被遗弃、逃走的凄凉结局。中心的意思是指出“齐大非偶”,这

是他的婚姻观。是不是他就主张“门当户对”呢?那就不知道了。

小说在报上连载时,受到读者的注意,是为的许多人很想知道大官僚的私生活,

和一些宦海秘闻。对于故事情节兴趣更为浓厚的,却是那些具有一般文化水平的妇

女们,包括老太太群在内。抗战时期在重庆,我曾陪他出席过朋友的家宴,他的读

者——那些太太、老太太们,纷纷向他提出问题,议论这部小说人物处理的当否,

并追问背景和那些人物后来真正的结局。一部小说在发表若干年后,还得到读者如

此关心,可见不是寻常之作。

我曾有设想:《金粉世家》如果不是章回小说,而是用的现代语法,它就是

《家》;如果不是小说,而是写成戏剧,它就是《雷雨》。这可能不算阿私所好的

偏见吧?

《啼笑因缘》

1925年,我进《世界日报》,和他朝夕共处。他最爱听戏,常约我去。有一次,

记者门觉夫,请我们到四海升平园去听高翠兰唱大鼓,说是唱得极好。偏巧我那天

有事,没有去成,两三天后,恨水和我说:“请你去听你不去,如今你要听也听不

成了。”原来就在那天晚上,高翠兰被一个姓田的旅长“抢”走了。门觉夫义愤填

膺,认为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现这样的事,实在太强横了。恨水却说:“如果高翠

兰非常不愿意,那个田旅长何至就下这一手。一定田旅长也有让高翠兰满足的地方。”

大家因为那时军阀横行,肆无忌惮,一个唱大鼓的受欺凌压迫是常事,因而很不同

意恨水的论断。谁知又过了几天,门从照相馆里弄到一张照片,却是田、高新婚合

影。高翠兰在照片中笑逐颜开,容光焕发,丝毫没有出于勉强的样子。大家回头一

想,恨水当初的论断,是很有道理的。但是事情到此并未了结。高翠兰的父母,原

把女儿看作摇钱树,被人抢去,岂能善罢甘休。他们不向田家要人,却向田家索讨

身价银子。“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双方终于没有谈妥。高翠兰的父亲,一张状

子告到法院。田旅长是现役军人,由军事机关军法会审,开了三五庭就宣判了:田

旅长身为军人,强劫人家女子,处徒刑一年;高翠兰交其父母领回。案件结束,高

翠兰仍然唱大鼓,形容憔悴,再也活泼不起来了。在家里时常哭闹,更表达了对田

旅长的不能忘情。

显然这一事件对他发生很大影响,心中早就有了《啼笑因缘》的影子。他不能

用这一件事作蓝图。军阀是人们所憎恶的,如果写军阀竟然谈恋爱,那会有什么样

的效果呢?可以裁取的只是抢人的一幕。借这条线索,有理由的发展,刻画了军阀

的残酷暴行。他创造了许多传奇故事和人物。最初的设想,可能是写两个三角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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