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女士和他多一层兄妹之情,还是取决于李女士。”李冬青道:“当然暂葬在义
地里。万一不迁回南,我们在他墓上栽些花木。也有管园的人管理。若葬在西山,
日子一久,朋友四散,那就无人过问了。”吴碧波道:“我也以为葬在义地里比较
葬在香山好。既然李女士也是说葬在义地里,我们就决定这样办。剑尘,我们明天
抽大半天工夫,先到义地里去看一回,然后再布置一切。”何剑尘还未曾答言,李
冬青就说道:“我反正没事,我也可以去。”何剑尘道:“路太远,不必去。等送
殡的时候,李女士再去罢。”李冬青不明原因,问道:“有什么关系吗?”何剑尘
望着吴碧波道:“你瞧那种地方,又在这种暮秋天气,你以为如何?”吴碧波点了
点头。何太太道:“你们不必打哑谜了,李先生还不知道你们什么用意呢?李先生,
你猜他们什么意思?他们以为那地方遍地都是坟堆,你看了是很伤心的。你少去一
趟,就少流一回眼泪了。”李冬青默然,半晌,叹了一口气道:“事到如今,哭死
也是无益,我又何必呢。”说时,手撑在桌上,扶着额际,两目直看了桌面,竟象
睡着了一般。何太太道:“李先生,你很疲倦了,我们回去休息罢。”于是牵着她
的手,她也随随便便,跟了她低头走去,对何吴等都未曾打一声招呼。不过出孝堂
的时候,回头对灵位上的杨杏园像望了一望而已。大家都觉得这一回追悼,是异常
惨淡,都也没说什么。可是不多一会儿,李冬青又慢慢走回来了。何剑尘道:“李
女士丢了东西吗?”李冬青摇摇头,轻轻的说道:“不是。”何剑尘道:“有什么
话要说吗?”李冬青道:“没有什么事。不过……”说时,对朱韵桐淡淡一笑道:
“我好象有什么事要对你说似的,可是我又记不起来。我这人怎么回事,恍惚得很。”
朱韵桐眼珠一转,心里很明白,便笑道:“密斯李请回去罢。待一会我也来,我们
有话再说罢。”李冬青道:“好,我在何太太这里等你。哟!何太太呢?我们同走
啊!”朱韵桐道:“她不是和密斯李一路出去的吗?大概她还在门口等你哩。”李
冬青又淡淡一笑道:“哦!是的。”点了点头,匆匆的就走了。吴碧波问朱韵桐道:
“她有什么事要对你说?”朱韵桐道:“我哪里知道。我看她神经有些错乱,就因
话答话,敷衍了她走,好回去休息。你看她连同一路出大门的人,她一转身就忘了,
不是失了常态的一个明证吗?”大家一想,此话果然,未免又叹息一番。
这时,天色越发黑了,大家各自散去。只有富家骏一人,在院子里散步。屋檐
下的一盏小电灯,光线斜照着院子里。院子大,灯光小,光线带些黄色。那两边半
凋残的盆景,石榴花夹竹桃之类,都将模糊的影子,斜倒在地下。加上左角上那洋
槐的树荫,掩护着一边墙,一只院子犄角,阴森森地。很凉的晚风,从矮墙上吹过
来,把那些花影子颠倒着。富家骏想起去年此时,杨杏园曾在那墙角下种菊花,那
天的声音笑貌,只一回想,好象都在眼前。这样想着,偷眼看那几盆大夹竹桃后面,
影子摇动,真有人在那里似的。富家骏虽然是和杨杏园很好,但是想到这里,也有
些毛骨悚然。再回头一看孝堂,只剩一盏清淡的电灯,在白布围里。灵位上香炉里
的香,只剩了一条细线,向上直冒。那杨杏园的遗像,似乎对着这一缕轻烟,向下
看着微笑。富家骏看他的像,还和生前一样,这又不怕了。在院子里踱来踱去,只
是想过去的事,回头看看杨杏园那卧室,黑沉沉的,窗户上破了许多纸,也没有人
管,让晚风吹得一闪一闪。一个大蜘蛛网,就在撑窗户的铁钩上结成一个八卦。富
家骏一想,人生就是这样。杨先生在日,常说希望找一个清清楚楚的女子,给他料
理书房和卧室。而今蛛网封门,也管不着了。回头再看杨杏园的遗像,依然还是向
下微笑,富家骏感慨极了,离开院子。但是走过篱门,偶然回头,那遗像还笑着呢。
也不知什么缘故,他心里好象很空,从当晚起,就说不希望什么了,决计做和尚去。
富家骥笑道:“你这是受了一点感动,就说做和尚去。一遇到密斯李要你去看电影,
密斯张要你去逛公园,你就觉得做和尚没有味了。”富家骏道:“你这话不然,杨
先生也是有一两个女友的人,何以他生前就学佛呢?”富家骥道:“他是不得已而
为之罢了。”富家骏道:“你们没有慧根,不懂这个。我看只有那李女士,是个有
慧根的人,她纵不当姑子去,迟早会去学佛的。你看今天回去,神经受很大的刺激,
外表却不露出来,要不是她说两句话,谁知道呢?”富家驹笑道:“你是神经过敏,
怎样知道李女士就受了刺激。”富家骏道:“你不信就算了。我猜她这一回去,就
得躺下,明天你听听她的消息看。”富家驹听说,始终认为他是揣测之词。不料次
日何剑尘来给杨杏园收拾东西,果然对富家驹说,李冬青回去就病了,口里乱说,
幸而发觉得早,医生给她安神药吃了,现在只是病着睡了。一言未了,只见富家骏
一掀门帘子,说道:“你瞧怎么样?”何剑尘看他时,见他穿了一件湖绉薄棉袍,
脸上黄黄的,两太阳穴边,贴了小指大小的两张头痛膏药。脚下趿了一双鞋,靠住
门说话。何剑尘道:“家骏,你一夜之间,何以也闹成这个样子?”富家驹笑道:
“他昨晚上一个人在后院子里,追想杨先生的事。他说看见杨先生相片,对他微笑,
他吓出病来了。”富家骏道:“胡说,你这话对何先生说不要紧,知道你是说着玩。
若是让外人听了,说出许多疑鬼的话,岂不是侮辱杨先生?我生平最不愿意人家骂
死人,因为他是不能出面辩护的。我不过受了一点凉,病什么?”
富家驹自知话说错了,不敢再辩。可是这话让听差听到,当着一件新闻,便对
富家来的人说了。富家的妇女们,说是这一幢屋子有邪气,一天病了两个人,立逼
着富氏弟兄搬回家去。富学仁因为富家驹兄弟原是和杨杏园住在一处,补习国文。
杨杏园一死,当然不必再住在外面。所以对他搬回去,也不反对。于是一幢房子,
两天之内,里面只剩下一具灵柩,把大门锁了。这样一来,这一幢房子,顿时变成
凄凉愁惨之场。何剑尘和吴碧波一商量,不必久占住了富家的房子,就把杨杏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