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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外史(372)

这一声“去了”,再禁不住,就放声大哭起来。富家驹嚷道:“你们快来啊,杨先

生过去了。”本来这里的人,都提心吊胆,一听说杨杏园死了,大家都走进房来。

连听差厨子车夫都站在屋子里,望着床上垂泪。富氏兄弟,总算是学生,就各念着

愁容,对杨杏园三鞠躬。接上在屋子里乱转,不住跌脚叹气。听差忙得去打电话,

到处报告。还是厨子说:“大家别乱。问问李小姐,杨先生过去多少时候了,也好

记个时辰。”李冬青道:“大概有十分钟了。他是清清楚楚,放心过去的。你们瞧,

瞧,瞧!他……他……他不是象参禅的样子吗?”说时,用手指着那涅槃的杨杏园。

富家驹道:“我以为他学佛,是可以解除烦恼的,不料他先生竟是这样撒手西归。”

说毕,也是牵线般的流泪。一面掀袖口看了一看手表说道:“正是十点刚过去,十

二时辰之末。”一言未了,只听院子外,有一种颤动的声浪,由远而近。喊道:

“杏园老弟,好朋友,你你你就这样去了吗?”那何剑尘满脸是泪珠,跌跌倒倒,

撞了进屋来。他一见杨杏园这样,反不能言语,就走上前执着富家驹的手,相视放

声大哭。这一哭,李冬青更是伤心了。大家哭了一阵子,何剑尘见杨杏园的尸身,

还是坐着,因对李冬青道:“他虽皈依佛教,究竟未曾出家,这样不成样子。”李

冬青点点头,大家就走上前,牵开被褥,将杨杏园的尸身放下。

这个时候,一班故友,男男女女都来了。何剑尘有事走出院子去,顶头碰到吴

碧波。电灯光下,见他愁容满面。何剑尘叫了他一声,他倒放声哭起来了。何剑尘

牵了他的手进屋,他看见纱帐低垂,里面躺着个其白如纸的面孔,不住顿脚问何剑

尘道:“你是什么时候接到电话的?”何剑尘道:“我没有接到电话。我编稿子的

时候,只是心神不宁,我心里一动,莫是杏园不好吧?于是我丢了事不办,特意走

来看看。不料一进门,就听到里面一片哭声,人已经过去多时了。”吴碧波道:

“他的后事怎么样呢?”何剑尘道:“他是一点积蓄没有。但是有我们这些朋友,

还有两家报馆东家,几百元是不成问题。可怜他卖文半生;殡殓虽不必从丰,也不

可太薄。也用不着阴阳生僧道之类,也不用得焚化纸钱,只是给他开一个追悼会就

行了。他虽没有遗嘱,他生前的论调,就是这样。照他的主张去办,我想他英灵不

远,一定同情的。”李冬青不等吴碧波答话,就插嘴道:“就是这样好。依我说,

连杠夫都不用。只用一辆长途汽车,把灵柩送到义园,然后由朋友抬到地上去。我,

我,我就愿抬一个。我对他是无可报答,只有这一点敬意了。”说着又哭起来。何

剑尘道:“这话很对,我们也主张这样办。这些后事,我们朋友都竭全力去办,你

不要挂心,我们总会办得好好的。”李冬青什么话也不说,蓬着一头的头发,坐在

杨杏园素日坐了写字的椅上,只是流泪。大家分头去办衣衾棺木,闹了一夜到天亮,

大家都乏了。李冬青哭得成了一个傻子一样,什么话也不说,而且嗓子也哭哑了。

说一句话,一大半是嗳嗳之声。她把两只胳膊,放在椅靠上,十指互相交叉,头偏

了靠着右肩,就是这样望了床上,目不转睛。何剑尘见她那种样子,脸子黄黄的,

煞是可怜。便道:“李女士由汉口来,在火车上已经累了两晚。昨晚又是哭了一宿,

精神实在困倦了,不如去睡一会子罢。”李冬青摇摇头。何剑尘道:“这时没有什

么事,不如休息一会。回头寿材来了,就可以预备收殓,应该由李女士在旁边照应,

所以这时还是先睡的好。”李冬青一听这话也是,现在也顾不到什么仪节,就在外

面沙发椅子上斜躺下。不多一会工夫,就睡着了。醒来时,已经挤了满屋子的人,

何太太和朱伯桐女士也来了。

李冬青和朱韵桐还是别后初见面。都不能有笑容,只是拉了一拉手。朱韵桐叹

气道:“想不到杨先生就是这样下场。前几天我们在西山请客,他也到了,还逗着

我们说笑话呢。”李冬青昨天曾听到何太太说,朱韵桐和吴碧波订了婚,现在她左

一句我们,右一句我们,当然是兼指吴碧波而言。人家多们亲密。也叹了一口气道:

“人生如朝露,真是一点意思没有。我现在觉得他学佛,大有理由在里面了。”何

太太和朱韵桐极力的劝她一顿,她也觉心里宽慰一点,偶然站起来,只见七八个人

吆吆唤唤。抬着一口棺材,直送进里面院子里来。李冬青看见棺材,不由得又是一

阵心酸,泪珠向下直滚。何太太拉着她的手道:“人已去了,伤心也是枉然。你不

要这样闹,苦苦的伤坏了自己的身子。本来呢,大家相处得很好的人,忽然分手起

来,心里自然难过。莫说是你和杨先生象手足一样。就是我们,也觉可……”可字

下还不曾说出,劝人的也哭起来了。那屋子里,何剑尘早已指挥人将杨杏园殓好。

本来用不着等时候,所以即刻就预备人格。吴碧波悄悄对何剑尘道:“入棺时候,

我看最好是避开李女士。不然,她看见把人送进去,格外伤心,也许出什么意外。”

何剑尘道:“这个时候,要她离开这里,是不可能的,有什么法子,让她避开呢?”

吴碧波道:“我倒有个法子。可以把杏园的书件文稿,一齐送到前面屋子里去,请

她去清理出来。就说我们要把他的得意之作,列个目录,登在明日的报上。如此一

说,她必然尽心尽意去清理的。那时候就可以轻轻悄悄把杏园入棺了。”何剑尘道:

“很好很好,就是这样办罢。”于是把话对李冬青说了,还要朱女士何太太二人去

帮忙。

李冬青信以为真,在杨杏园屋子里,搜罗了两篮子文件,到前面去清理。李冬

青认为这事很是重要,仔仔细细的在前面料理。检了约有一个钟头,忽然听到隐隐

有一片啜泣之声。心里一动,忽然想到要到后面去看看,于是就走出来。何太太一

把拉住道:“那面乱七八糟,人很多,你不要去罢。”这样一来,她更是疑心,把

手一摔,向后院子就跑。走进那篱笆门,就看见上面屋中间,用板凳将棺材架起,

许多朋友,围了棺材流泪。几个粗人抬了棺材盖,正向上面盖住。李冬青忘其所以

了,将手一举,乱嚷道:“慢着,慢着。”一面如飞似的就向里面跑。不问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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