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春明外史(363)

杏园回来,将信拆开一看,就知道富学仁是有心救济自己。不觉叹了一声道:“生

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叔也。”自己正要钱用,用不着虚伪谦逊,就收下了。吃晚饭

的时候,亲自告诉富氏兄弟,叫他转为致意道谢。次日便忙着把款子汇回家去,款

子刚汇走,当日又接了家里一封信,说是银钱周转不过来,家里要卖了房子还债,

以后接济家款,日子就不可差移,免得再举债。本来,想这款子寄回家去,就要辞

了一两件事,轻闲轻闲,看到这封信,又不敢着手了。自己转身一想,天天这样干

下去,也不见有什么痛苦。大夫虽说病根未除,作医生的人,是过分的细心,用话

来吓病人的。自己又不痛,又不痒,有什么病呢?这样一想,把继续工作的心事,

复又决定。过了两天,也不觉得有什么痛苦,不过饭量减少,懒于动作而已。

这日清早起来,刚一醒过来,忽听得听差在外面说,赶快去告诉杨先生,这是

一件喜信,他听见了,一定十分快活的。杨杏园听了此话,以为是李冬青到京的信

来了,一翻身爬起来,趿着鞋,走到玻璃窗下,掀起一块窗纱,向外看去。只见听

差手上拿了一个很漂亮的信封,由外面进来。杨杏园便问道:“是我的信吗?拿进

来瞧瞧。”听差送进来,接过来看时,是一个洁白纸面,上面一个犄角,印着几片

绿色的叶子,间着两三朵菊花。用红丝格框了一个框子,中间就写着收件人的姓名。

那字写得非常端正秀丽。杨杏园一看,就知道是吴碧波的笔迹。翻过来看时,却是

红色印的仿宋字迹。那字道的是:“我们因为彼此情投意合,一个月以前,已经订

婚了。近来许多好友,曾问及这一件事。而且许多好友,只认识韵桐或碧波一个人。

我们为彼此介绍和诸位朋友见面起见,特定于月之一日,在香山甘露旅馆,洁樽候

光。当日并备有长途汽车迎送。诸位好友,均请至西四亚东茶点社齐集,以便登车,

务请光临。朱韵桐吴碧波敬启。”杨杏园心想这样好的纸和这样美丽的印刷,我以

为要写上些很雅清的小启,不料却是这样平俗的文字。碧波也是之乎者也,常常咬

文嚼字的人,何以遇到这样好的机会,不卖弄卖弄呢?正在这时,何剑尘来了电话,

也是说接到了这一封帖子。杨杏园便告诉他,这帖子何以用白话写?何剑尘道:

“我听到说了,他本来打算做一篇好四六小品的,这位朱女士说,他们的朋友新人

物多,若要那种文字,是丢在臭毛坑里三十年不用的东西,恐怕朋友们要笑的。而

且他也说了,料得你的佳期,也不过在重阳佳节前后,这一段风流韵事,情愿让给

你去干了。”杨杏园在电话里听了,也笑个不止。何剑尘道:“如何?猜中了你的

心事不是?”便商量着要不要送喜礼。杨杏园道:“订婚是用不着送礼的。不过我

们交情不同,我本可作几首歪诗贺他。既然他跟着夫人转,嫌腐败,我们就买点雅

致些的小纪念品得了。我这一向子疲倦极了,不能上街,东西就全由你买。等他结

婚的日子,再送礼罢。”何剑尘道:“你身体弱到这样,西山还能去吗?”杨杏园

道:“到那天再说罢。”挂上电话,杨杏园拿了那帖子出一会神。心想以情而论,

不能不去,刚才不该说再看的话,很是后悔。偏是何剑尘又把这话通知了吴碧波,

说是杏园身体弱,你可以劝他,香山不必去了。吴碧波觉得也是,又亲自来见杨杏

园说道:“由宫门口到甘露旅馆,上山有半里之遥,若是找不到轿子,恐怕你上去

不了,你就不必会罢。”他这样一说,杨杏园觉老友体贴周到,越是要去。说是并

没有什么病,应该参与喜事,让精神上愉快愉快。吴碧波道:“你若一定要去,我

另雇辆车子接你罢。长途汽车,坐得不舒服。”杨杏园笑道:“那自然是好,但是

你未免太破费了。”吴碧波笑道:“那也说不得了。谁教我们的交情很厚呢?”杨

杏园见他如此说,更是要去,便认定了必到。可是就在这日晚上,有些发烧。到了

次日,烧得厉害,竟睡了大半天的觉。

好在赴香山的日期,只有一天,料着也总不会恰在这个时候,就会生大病的。

晚上要表示无病,还挣扎到报馆里去了。何剑尘等他稿子发完了,就拉他到编辑室

隔壁屋子里去,笑嘻嘻的道:“恭喜恭喜,你的红鸾星动了。”说时,在身上掏出

一封信,交给他道:“你看看,这是那位史女士托我转致的一封情书,你什么时候

能作答呢?”杨杏园接那信封一看,上面写着“烦代交杨杏园先生启史托”。杨杏

园倒很为诧异,她为什么有信不直接寄我,要转交过来呢?心里默计着,总不外婚

姻问题。在这里看了,是有些不便,就微笑了一笑,揣在身上说道:“又不知道你

们弄什么鬼,等我回去看了再说。”何剑尘道:“这可不干我事,人家托了,我不

得不交给你。至于信上说的是些什么,我一点不知道。”杨杏园道:“这时我也不

和你分辩,让我看了信再作计较。”当时各不言语,杨杏园先自回家,坐在车上一

路想着,史女士为什么写信给我呢?答应我的婚姻吗?不能够。无论女子如何解放,

没有反先向男子谈判婚姻问题的。拒绝我的婚事吗?也不对。我和我的朋友,只是

背地里讨论这件事,并没有谁正式和她提到这一层。我的意思如何,她也不知道,

又怎样能无的放矢的来拒绝哩?一路想着到了家,什么事也不管,首先就把这一封

信拆开来看。倒是厚厚的有几张信纸。那信道:

杏园先生惠鉴;在您看到我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到了上海了。我这次南下,

没有一定的方针,要到哪里去,也不必计划着到哪里去,反正活一天算一天就是了。

原来我的意思,只图报您和李冬青女士的恩惠,别的事情,我是不计较的。杨杏园

劈头看了“我已经到上海了”一句,心里已经是扑通一跳。看到这里,这次南下,

却是为着本人,这就很可诧异。我有什么事得罪她,逼得她要南下呢?这倒要看她

所举的理由。再向下看时,那信道:

二位对我的恩惠,也不必来说,您二位当然也认为有的。我虽不能象孔夫子所

说的话去做,以德报德,但是无论如何,我总不能以怨报德。我既不能以怨报德,

我就只有一走了之,是最好的一着。因为先祖母去世以后,我子然一身,就灰心到

上一篇:牛马走 下一篇:秧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