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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外史(364)

了极点。我在北京没有家,到别处去,也是没有家,所以我就觉得无论走到哪里去,

无非是一个人,走与不走,没有关系。不过因为许多朋友,曾把先生和我,涉及婚

姻问题,我为这件事,考量又考量,就决定了等车女士来再说。这话怎样说呢?以

先生品学情谊和我来缔婚,我当然无拒绝之余地。但是我仰慕先生,或者有之,先

生对我,恐怕谈不到爱情二字。既没有爱情,婚姻从何而起呢?那信原是八行纸写

的。第一二张,还行书带草,写得匀匀的。现在写到这里,字迹更潦草了。字体固

然大了许多,墨迹也很淡。下面写得是:

我很不明白李冬青女士的意思,为什么苦苦要促成你我的婚姻。其先我一想,

或者李女士疑您待我很好,含有爱情作用,所以这样办。但是无论如何,您和李女

士的爱情,也是公开的,我万万赶不上百分之一,她何以这样不解您的意思哩!其

后我又想,她或者怜惜我,让我有终身之靠。所以宁可牺牲自己,来帮我的忙。然

而这下并救人的行为,我也不大信任。最后我听人说,她立誓要抱独身主义,她落

得做个人情,促成你我的婚姻,而且多少有些荐人自代的意思。我原不敢答应这件

事。因为您和李女士两方面的关系人都来劝我,我想您两方必然早商量好了的。我

有这好的婚姻,倒也不可失之交臂。不料我有一次到贵寓处,听见您和方老先生谈

话,您和李女士的情爱,是万万不破裂的,朋友提你我的婚事,乃是多事。您不愿

意这件婚事,那已是丝毫不错。但是李女士又何必退后呢?是了,李女士必然疑惑

我感谢,我们有缔婚的意思。不过碍着她,不好进行罢了。因此,她特意退出情爱

范围,来主持这件事。这正是她爱您之极,不愿您不快活。同时也是成全了我的一

生,她却不知这完全出于误会。先生原不曾爱我,我又何曾望嫁先生呢?总而言之,

都是为了我,使您和李女士,横生了一种隔阂。由此说来,李女士忽然消极,为的

是有我。先生坚决的要李女士到北京来,也为的是有我。我不去,二位的互相误会,

恐怕不容易明白。不但不会明白,也许再添些纠缠。我与其费许多唇舌笔墨,来解

释这个误会,不如釜底抽薪,先行走开。那末,李女士一到京,听我走了,自然把

疑云揭去。先生也不疑心我有所谓了。杨杏园看到这里,才把一天云雾拨开,情不

禁的,将脚一顿道:“她自己完全误会了,还说是我们误会,这不要命吗?”再往

下看是:

因为如此,我就在写信的第二日动身南下了。我将我所有的东西,和先祖母所

遗留下的东西,一齐变卖,共得一百多元。我得了这个钱,我就可以去找我的归宿

之所了。我第一步,是到上海去找我一个远房的叔叔。听说他在一个工厂里管账,

我和他找点工作。若是不能,我就设法回云南故乡去,因为那里还有些家长,或者

可以给我一点安身之所。不过我有一句题外的话,要告诉先生,我受了一回教训,

我决计守独身主义了。不独守独身主义,除了找生活的地方而外,不和一切亲戚朋

友来往了。因为我觉得人生在世,不得人的谅解,就不必往来。然而谁又能谅解谁

呢?自然,一个十几岁的女子,守独身主义投身到社会上去,是很危险的事,但是

我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还有什么危险可怕呢?

杨杏园看到这里,心里未免有些恻然不忍,叹了一口长气道:“聚九州十三县

铁,不能铸此大错也。”再看下去是:

既然我不怕死,哪里也可以去。纵然是载途荆棘,我也看成是阳关大道。有一

天路走不上前了,我就坦然坐着,等死神降临。所以从此一别,也许三十年五十年

后我才死,也许三十天五十天我就死。人总有死的一日,我不必欢迎死神,我也不

必苦苦的和死神去抵抗。这就是以后我的下场,请您转告我的朋友罢。大家永久不

见了,也不必挂念了。先生对我援助的地方,今生不能报答,若有来生,来生决不

忘的。若无来生,就算天下多一个负您的罢了。除函告先生外,并另有一函,将此

意告之李冬青女士。言尽于此,望先生前途珍重。

史科莲 谨白

杨杏园反复将信看了两三次,越看越心里难过。心想一个十几岁的女子,要子

身只影,去飘荡江湖,这岂不是危险万分的事。若是她有些好歹,又是“我虽不杀

伯仁,伯仁由我而死”的一种形势了。我好意助她,倒不料生出种种误会,种下这

种恶果。看她这信,竟是很钟情于我的,不知道听了我什么话,愤而出此。我一向

梦梦,不知她是很有意于我的,我真负疚良深了。几张信纸,散乱着摊在桌上,他

却两手相抄,向后一仰,靠住椅背斜坐了,只是出神。半晌,自言自语的,又叹一

口气道:“今生已矣。”这个时候,业已夜深,杨杏园尽管坐着,只觉两只脚冰冷。

冷到极点,也坐不住了,只得上床去睡。

第八十四回 爽气溢西山恰成美眷 罡风变夜色难返沉疴

次日还未起床,华伯平就来了,站在床面前连连喊道:“杏园!杏园!怎么还

不起来,今天有盛会,忘了吗?”杨杏园醒过来,用手揉了一揉眼睛,见是华伯平,

便坐了起来,强笑道:“你来得早呀!”华伯平道:“起来得早吗?今天碧波在香

山请客,还要把汽车……”说到这里,逼近了他的脸看了一看,问道:“呀!这是

怎么了?你的眼睛有些肿了。脸上也似乎清瘦了许多,你熬了夜了吗?”杨杏园道:

“昨晚上睡得很早,并没有熬夜。不过我的电灯用得光太强了,常常总是眼睛闹毛

病。”华伯平摇摇头道:“你这不是光闹眼疾,精神也很颓丧。你这一向身体不好,

自己又不善于保重,常害病,我看你是劳动不得。今天你到不到香山去呢?”杨杏

园道:“我自然去,他还为我另雇了一辆汽车,我能说不去吗?”华伯平道:“能

去固然是极好。但是我一看你脸上的气色极是不好,不要为了这个再受了累。”于

是就把旁边茶几上放的一面小镜子,交给他手上,说道:“你照一照看。”杨杏园

照了一照,将镜子向床上一扔,笑道:“这算什么病容,不过昨晚睡觉没有睡好,

把眼睛睡肿了,过一两个钟头,就会好的。”说着打起精神,就坐起来穿衣。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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