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不快活?”何太太道:“这和杨先生又有什么相干?”何剑尘道:“青年人见别
人结婚,没有不羡慕的。我要对碧波说,叫他招待宾客宣布婚约的时候,办得热热
闹闹,把史女士也加入这宴会。杏园自然是到的,就趁那个时候,向他进言。”何
太太笑道:“我以为你真想了什么法子,原来就是这样一头屎主意。要是杨先生那
样容易受感动,早就解决了,还等今日吗?”何剑尘笑道:“其实我是真没有法子,
不过这样说得玩。我倒要在李女士没有来以前,探探他的口气。若是他非娶李女士
不可,我们就转过来劝李女士罢。”何太太笑道:“你简直是傻瓜,越说越远。李
女士要愿意结婚,还用得着我们现在来劝吗?”何剑尘道:“这样也不行,那样也
不行。各人自扫门前雪,随他们会罢,我不管他们的闲事了。”何太太笑道:“你
说出这话来,简直该打五百下手心。你不想想当年我们的事,人家是怎样帮忙的。
到了现在我们就不应该帮人家一点忙吗?”何剑尘笑道:“你这人倒是知恩报恩,
今天晚上他要上报馆来的时候,可以对他说说。”何太太道:“他的病好了吗?”
何剑尘道:“哪里好了!他自己不好意思请假,勉强做事呢。他不但照旧做事,而
且又另外加了两件事做。”何太太道:“那为什么,不怕受累吗?”何剑尘道:
“我也是这样劝他,据他自说,这两年以来家道中落,南边全靠他寄款子接济,他
自己的钱又用空了,不能不努力。”何太太道:“我就常说杨先生不知道什么叫算
账,这是他一个大坏处,这个样子,每月挣一万也是穷。”何剑尘道:“你以为天
下人都要象你们一样,抱着一本奶奶经,掐着指头过日子不成?”何太太道:“又
是杨先生那句话了,银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但是余积几个不好吗?杨先生若是
能余积几个,何至于现在生病还要卖苦力做事呢?”何剑尘道:“各人有各人的心
胸,你以为这话有理,人家还以为这话是多事呢。我不和你说了。”何剑尘说到这
里为止,就上报馆去了。
到了编辑部,只见杨杏园撑着头,一只手在桌上写字。身边站了一个排字小徒
弟,正在等稿子。何剑尘一偏头看他,见他紧锁着两眉,一语不发。手上捏的正是
一枝无尖秃笔,只听得一阵细微的瑟瑟之声,在纸上响。连书带草,在那儿赶着做
稿子。电灯映得他那两领,越见得苍白。再看那做的稿子,是一篇散文,已经写好
题目是“三大快活主义”。何剑尘不由笑了起来,说道:“你贫病交加,还说三大
快活主义,你真是一个能苦中作乐的人了。”杨杏园道:“我干的这个买卖,不是
要给读者一种兴趣吗?依你说,我该天天对了读者痛哭才对呢。”何剑尘道:“不
是那样说,你既然有病,应该多休息些时候,何必这样拼命的挣扎着来做呢?”杨
杏园长叹了一声道:“我的责任太重了,我的负担也太重了。春蚕到死丝方尽,宁
人负我罢。”何剑尘本来要慢慢的和他谈到婚姻上去,现在见他满腹牢骚,就不愿
意再谈那个。因笑道:“碧波的事情,你知道吗?他和朱女士订婚了。”杨杏园道:
“我原也仿佛听到这一句话,但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守秘密。今天上午伯平来看我
的病,我问他,他说碧波有些小孩子脾气,还是顽皮。打算择一个日子,他和朱女
士各人单独的下帖子,请各人的客,这地点可在一处。等客到齐了,他们做起主人,
临时宣布婚约,让人家意外的惊讶,而且还有许多合作的书画小件,当场送人。不
过这事究竟守不住秘密,他已经公开了,打算三五天内,就要请客。请客的地点也
特别,在香山甘露旅馆。约好了地点齐集,他赁了两辆长途汽车载鬼,一车装了去。”
何剑尘笑道:“不要胡说,人家是喜事,去的客都也沾些喜气,你怎样把宾客当鬼,
那主人翁成了什么呢?”杨杏园笑道:“我一时不留神,说出这句话,你千万不要
和碧波提起,他纵然不忌讳,也不能认为这是好话。”何剑尘道:“那自然。你和
两方面都认识,大有作证婚人的资格。”杨杏园道:“不错,这朱女士是李女士的
朋友,我也在李女士家里会过两次。她怎样认识碧波的,我倒不知道。”何剑尘道:
“碧波这上十个月,不是开始研究图画,加入了什么书画研究会吗?这就是他们认
得的原由了。”杨杏园道:“是真的。现在男女社交,还不能十分公开,大家只有
借着什么研究会,什么文学社的幌子,来做婚姻介绍所。我也疑心碧波怎样好好学
起画来?原来他是学着画眉呢。”说话时,杨杏园已将文稿做完,将笔一扔,昂头
长叹了一声说道:“累够我了。”何剑尘道:“你回去罢。稿子若是不够,我来和
你设法子。”杨杏园对他拱了一拱手,微笑道:“感恩非浅。”于是立刻就坐车回
去。到了家里,脱衣上床便睡。
富家骏这几天正赶着修理自己的旧作,预备出单行本。每天晚上,总要到十二
点钟以后,才能睡觉。他房后一扇窗户,正对着杨杏园的房间,他理一理稿子,抬
头一看,只见对面屋子里黑洞洞的。心想刚才电灯亮了一阵,怎样又灭了,难道杨
先生没有回来吗?正好听差进来沏茶,一问时,他说杨先生今天回来,茶也没喝一
杯,就睡下了。富家骏知道杨杏园的病没有好全,怕是病又复发了,因此轻轻的走
进他屋子去,将电灯一扭着,只见杨杏园向里侧身而睡,桌上有一个贴着快信记号
的信封,旁边乱铺着几张信纸,有一张信纸,却落在地下。因俯身给他拾了起来,
无心中却看见上面有一行触目的字样。那字是:“今年岁收荒歉,家中用度,愈形
紧迫。信到之后,务须查照前信,筹洋一二百元寄来。”富家骏只看了这几个字,
知道是杨杏园的家信,不便望下看,就给他放在桌上。那么,杨杏园所以力疾从公,
也大可以想见了。当时也不惊动他,依旧熄了电灯出去。到了次日,特意回去,见
了富学仁,把杨杏园经济恐慌的话告诉了他。富学仁道:“既然如此,我这里开一
张两百块钱的支票,你送给他,就算是你们的束修。他是不乱要钱的人,你这话可
要好好的说。”富家骏也觉他叔叔这事办得很痛快,趁杨杏园不在家,把一个信封
将支票封了。信封写了几个字:“奉家叔命敬献薄仪以代束修,学生家骏上。”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