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裁一高兴,也许不要现成的,另外开了菜单子去办。你想,要办的不必办,却又
来办菜可以挣钱,这样双倍的进款,岂有不发财之理。而银行里的钱,都是现款,
什么时候要,什么时候有,甚至于菜还没办,钱还可以先支。此外有些阔人,慕甄
厨子之名,家里办酒,以得甄厨子办的为有面子。”杨杏园道:“你先是郑而重之
的说,这甄厨子有趣,现在说了一大串,一点也不趣。”吴碧波道:“先要不趣的,
才有趣的,你慢慢听呀。这甄厨子是不好听,但是你见他本人,却看不出来。上年
有个林总裁,就任还没有多久,一天,自己行里办公已毕,刚出门口,只见一辆光
亮的大汽车,又快又稳,一点声音没有,便停在大门口。汽车门开了,走出一个大
胖子,穿了一件哈喇呢袍子,罩着玄呢哔叽马褂,胸面前钮扣上,挂着一串金表链。
头上戴着厚呢帽子,脸上架着玳瑁边大框眼镜,手上拿了一根很精的司的克。”吴
碧波说时,在壁上取下一根笛子,当一根手杖拿着,走出客厅门去,一摆一摆的走
进来。杨杏园笑道:“这为什么?这就是那阔人走路吗?”吴碧波且不答复这个问
题,依然摇摇摆摆的走着,笑道:“林总裁一见他这种情形,以为是什么阔主顾到
了,不免全副的精神望着他。那大胖子顶头碰到了林总裁,先要躲闪来不及,只得
取下帽子,对他微微一鞠躬。林总裁正想回礼时,恰好他的听差,站在身边,因抢
上前一步,轻轻的说道:‘这是甄厨子。’林总裁听了这话,立时把笑容收起,板
着面孔,只望了他一望。到了次日,林总裁到行里来了,就和李副总裁说:‘这还
了得,我们行里的厨子,都要坐汽车跑来跑去,我们这应该坐什么车子呢?’这位
李副总裁,名声不如林总裁,家私比他就大的多,很见过一些奢华的场面。因道:
‘那有什么法子呢?他有钱,他自然可以坐汽车。’林总裁道:‘虽然这样说,他
究竟是我们行里一个厨子。外面人看见他这样举止阔绰,岂不要疑心我们奢侈无度
吗?’副总裁觉得他这话有理,就不好怎样再驳他,只笑一笑。这话被甄厨子听见
了,吓得有半个月不敢坐汽车。这些行员,知道他得罪了总裁,故意和他找岔。甄
厨子怕火上加油,把事真弄僵了,因此对于各项伙食,一例加厚,就是极普通的饭,
间个三餐两餐的,就有红烧鱼翅或烤肥鸭。有一次我去找朋友,还扰了他一餐哩。”
何剑尘道:“我听说银行界里的人,喜欢在观音寺吃福兴居。捧甄厨子倒没有
听见过。”吴碧波道:“也不见大家喜欢吃福兴居。不过有一批小行员,专在那里
聚会,聚会之后,贪一个逛窑子听戏都方便。好比传说教育部的人喜欢到穆桂英家
去,其实也只有一小班人。”杨杏园道:“我也仿佛听见说,有一家穆桂英牛肉庄,
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吴碧波道:“怎么着,穆桂英这个地方,你都没有去过?
那你在北京二十年三十年,算白待了。”杨杏园道:“听这个招牌的名字,好象居
停是异性,而且很漂亮。”何剑尘也笑道:“漂亮极了,现在虽然有几家新开的商
店,用女店员来招待,究竟是小家碧玉出身的多。不能象穆小姐那样弱不胜衣,幽
娴贞静。”杨杏园笑道:“你不用往下说,我全明白了。她那家馆子所以脍炙人口,
原因就在于此,未必菜好吃。”吴碧波道:“那可有些冤枉了,她那里的菜,都是
家传秘诀,穆小姐按着食谱,分别弄出来。”杨杏园道:“这穆小姐认得字吗?”
何剑尘道:“怎样不认得字,还当小学教员呢。”杨杏园笑道:“此教育部部员所
以光顾之由来乎?也可以说是肥水不落外人田了。这样说来,那馆子里,一定陈设
得很雅致的。”何剑尘道:“可不是!就是一层,地方小一点。”吴碧波在屋子里
踱来踱去的说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馆子不在大,有
女主人则成。”杨杏园道:“我看二位,也是捧她的,何妨请我到那里去吃一餐。”
何剑尘笑道:“我想你的目的,未必在于吃,恐怕是要看一看这位穆柯寨的女大王
吧?”杨杏园道:“我不敢说是风雅。但是好奇心,是人人都有的。我听到说有这
样一个以异性为主干的馆子,我就想看看,到底是怎样一个情形?”吴碧波笑着对
何剑尘道:“他既这般高兴,我们何妨陪他去吃一餐。”何剑尘道:“好罢,马上
就去。”
杨杏园真也是好奇心重,说走就走。当时三个人坐了车一直就到穆桂英家来。
下了车,杨杏园一抬头,只见是一个小小的窄门面,窗门洞开。门内一列土灶菜案
子,油味煤气熏天。七八个人在那里搓面切菜,原来是一家纯粹的北方小馆子。杨
杏园把一腔钦慕风雅的念头,早已减了一半。走进屋子去,首先便见几个伙计中间,
有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太太,那位老太太,人不过三尺多高,倒有五尺来肥的腰围。
额头前面,荒着大半边头发,后面打疙瘩似的,挽了一个髻。她虽上了年纪,却还
是面大如盆,腮上两块肉,向上一拥,把一双单皮眼,挤成了一条缝。耳朵边下,
又印着一搭黄疤。她身上穿一件深蓝布褂子,两只衫袖,卷得高高的,露出两只胳
膊,有碗来粗细,一只手拿手巾在头上擦汗,一只手拿着铁勺。却不住的向头上揩
汗。他们进去,正走她身后经过。她却回转脸来笑着欢迎道:“您来啦。”大家点
了头,就进去了。走进去,是一个大敞座,人都坐满了。伙计一见是三位主顾,不
愿让他走了,便道:“三位请上楼罢,楼上有雅座。”三人也是既来之,则安之,
便一同登楼。上得楼来,原来是个灰房顶,倒也开阔凉爽。屋顶靠后有两个小屋子,
一排列着,大概那就是雅座了。那里面都有人说话,已经也坐满了人,就不必进去。
只有这屋顶平台上,摆了四张桌子,倒有一张桌子是空的。三人坐下,何剑尘笑道:
“你看这儿怎样?不亚于真光开明的屋顶花园吧?”吴碧波也笑道:“你瞧见穆桂
英没有?小鸟依人,多么美丽呀!”杨杏园笑道:“不就是那位老太太吗?你们也
够冤我的了。女居停这一个哑谜,算我打破了。我再来尝尝这里的菜怎样?”何剑
尘道:“这里的炒面片有名,我们一个人来半斤。此外便是炖牛肉,炒疙瘩,炒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