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既玩了半天,今日又起来得迟了。这工作自然紧挤到一处,就要忙起来。因此
房门也不曾出,极力的做稿编稿,到了下午六点钟,把各事才算办理完毕。五六个
钟头,不曾停笔,这人也就十分疲倦,便在外屋子里沙发上,半坐半躺的靠着。直
静坐了半个钟头,也不曾动一下。忽听外面院子里有人说道:“怎么这样静悄悄的,
伤了酒吗?又病了?”又一个道:“非关病酒,不是悲秋。”听那声音,先一个是
何剑尘,后一个是吴碧波。杨杏园便假装睡熟,且不理他,他二人进来,一直就奔
里屋。何剑生道:“怎么没有人?”吴碧波道:“虽去不远,你不看见桌上的稿子,
堆着没理,墨盒子也没盖。”何剑尘道:“我们给他开个玩笑,把这稿子收起来。
回头他回来了,你看他找罢。”吴碧波道:“最妙是把稿子收起来,另外弄几张纸
烧了灰,放在地板上,就说把……”说到一个把字,只见杨杏园正睡在外面屋子里,
笑道:“我们还打坏主意呢。主意还没有想好,人家全知道了。你瞧,他不睡在外
面。”杨杏园依然不理,只是装睡,何吴却都走了过来,连连叫道:“醒一醒,来
了客了。”何剑尘道:“看这样子,伯叫不醒,大概他太辛苦了。”杨杏园笑着站
起来道:“不要白心痛我了,还打算要下毒手烧我的稿子呢。”何剑尘笑道:“我
的主意,只是收起你的稿子就算了,还没有要烧纸来吓你。这个毒主意是碧波出的。”
吴碧波道:“他太快活了,我们应当要吓他一吓。”杨杏园道:“我什么事太快活
了。觉是人人有得睡的,这也算快活吗?”吴碧波笑道:“当时我醉美人家,美人
颜色娇如花。”杨杏园道:“呵哟,就是为这个吗?不错,仿佛昨天晚上把这十四
个字,写在什么地方来着,你怎么看见了?”吴碧波道:“你吃了我们留下的蜜柑
没有?”杨杏园道:“吃了,谢谢。”吴碧波道:“我们就为了你那十四个字,才
买蜜柑给你吃的。今天我们要来问问你,你醉的是哪一个人家?好汉就不要撒谎。”
杨杏园道:“这是很公开的事,我为什么撒谎?”因就把昨天下午听戏,以及周美
芳请吃饭,自己会东的话全说一遍。何剑尘道:“幸而是你会的东,要是她会东,
你又够麻烦的了。”杨杏园道:“那为什么?”何剑尘道:“吃了人家的口软,拿
了人家的手软,这是两句老话,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周美芳和你有什么大交情,怎
能一见面就请你吃饭?”杨杏园道:“这一层,我早已明白,无非是要我们在报上
替她鼓吹鼓吹。她是一个初出山的人,偶然榆扬一二,这也是栽培脂粉的意思,有
什么不可以。”吴碧波道:“你这话简直就是给她鼓吹,怪不得在社会上办事,第
一件就是要请客,请客难怪有这样的好处。其实那种人物,倒也罢了。”杨杏园道:
“现在不是社交公开的时代吗?男子可以请女子,女子也可以请男子。为什么坤伶
请客,就不能到呢?”何剑尘道:“我的意思,不是那样说。以为坤伶之联络报馆
里先生,无非是想报馆先生给她鼓吹鼓吹。吃了以后,你还是鼓吹还是不鼓吹呢?
若是不鼓吹,你对不住人家,若是鼓吹,你愿意捧角吗?”杨杏园道:“你这话也
顾虑得是。但是坤伶的艺术,果然不错,我们也该奖励几句。不能因为有捧角的嫌
疑,遇到坤伶就骂。”何剑尘道:“我并没说坤伶该骂。但是周美芳的艺术,你也
未曾看见,你何以说应该奖励几句?”杨杏园笑道:“你二位不辞辛苦而来,就为
的是要驳这一件事吗?”何剑尘道:“不辞辛苦而来,这被你猜着了。至于干涉你
捧角,那倒不是。我们负有很重要的使命,要和你谈谈,你能不能容纳?”杨杏园
道:“我并不知道你商量什么事,我怎能先容纳你的要求?设若你要砍我的脑袋呢,
我也糊里糊涂先答应下来吗?”吴碧波笑道:“虽不至于要砍你的脑袋,但是这件
事说了出来,有相当的麻烦。”
杨杏园一听他两人的话音,又看了看他两人的脸色,就明白这事十之八九,却
依然装为不知道,笑道:“既然这样说,我越发要你们说得详详细细的了。”吴碧
波望着何剑尘微笑道:“你说罢。”何剑尘微笑了一笑,且不说话,对杨杏园的面
孔凝视着。杨杏园道:“这为什么?有话只管一说啊。”何剑尘道:“说我自然说。
我声明一句,大家实事求是的说话,不许唱高调。”杨杏园道:“这样就好,我最
怕的是唱高调呢。请说罢。”何剑尘笑着,凝了一凝神,然后说道:“你是一个聪
明人,我们这样郑而重之的说起,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我们来谈的,并不是别事,
就是你本人的婚姻问题。”说到这里,杨杏园身子坐在椅子上微微一起,就有要说
话的样子。何剑尘将手一伸,连摆了几摆,说道:“且慢且慢,你让我说完。照说,
你的婚姻大事,当然无我们插嘴之余地。不过我们受了人家的重托,既然有话,也
不能不对你说。”吴碧波笑道:“你且听清楚了这话,这是明白交代,不要当是一
个虚帽子。”何剑尘道:“不要和他开玩笑罢。这样一来,他越发不注意我们的话
了。杏园,我想你自己的事,你是有一番打算。可是到了推车抵壁的时候,你就得
自己转弯,不能一定要冲过壁子去。前天那位方老先生特意请我两个人吃饭,说是
密斯李有万不得已的苦衷,不能和你的感情,再进一步。而且这类苦衷,你也完全
知道,对于李女士这类态度,十分谅解。因为这样,李女士很不愿因为她个人的关
系,耽误了你的婚姻,所以她就荐贤自代。至于这位支女士呢,我们见面很少,不
能知道她的学问如何。但是就外表看来,也是一个聪明俊秀的人物。不过因为年龄
的关系,较为活泼,不能象李女士那样极端的幽静。”杨杏园道:“你二位不用提
了,你们所要说的话,我全知道。我这事不但要二位来劝我,就是我自己,也时时
刻刻劝我自己。不过我现在感到婚姻这件事,与其带些勉强的意思,不如无有。绝
不是对人问题。我是实说了罢,现在已计划定了,秋后回南去,一度省视老母,然
后再谈这一件事。在我未回南以前,暂且不提。”吴碧波道:“你既然说得这样坚
决,你会了伯母以后,要不要去找李女士呢?府上和琵琶亭畔,只一衣带水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