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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外史(273)

昏天黑地,简直不知道怎么样是好?先父本去世的时候,给我找了许多差事。一天

要把十个身子去上衙门,恐怕都有些忙不过来。所以找是让他老人家找,衙门我是

不到的,只是在家里静候着他的停职令,可是天下事,越不在乎,越是稳固,我一

个差事也没丢。这我们又说句老实话,都还不是看着先父的面子。”杨杏园笑道:

“这是贤者多劳。”金大鹤道:“我劳什么,一天到晚逛呢。有几个衙门,我挂名

都在一年以上了,我还不知道他那大门是朝南朝北,到了发薪的日子,那边听差打

来一个电话,我就叫听差去取,取来了,只当是捡来的钱,足这么一胡花,逛得越

有劲了。”杨杏园笑道:“这都是资格问题。有金先生这样的声望,自然乐得快活,

况且府上是富有之家,还希望用金先生的薪棒吗?金先生若是领了薪水不用,反显

得小气了。”金大鹤最爱听这种话,便道:“杏园见这话,句句都说到我心眼里去

了,我真是佩服,我非常愿和老哥谈谈。今天上午有空没有?我们一路吃小馆子去。”

杨杏园道:“不必,明天再叨扰罢。”金大鹤哪里肯,一定逼着杨杏园去吃午饭,

又邀了富家驹作陪。杨杏园这才看透了他,人家越说他能花钱,他是越爱花的。论

起他前来一番结交的诚意,不能说坏。无奈他一张嘴说话,不是听戏逛窑子,就是

那部那衙,谈久了,真有些刺耳,这一餐饭,杨杏园领教良多。所以到次日菁华番

菜馆的那席酒到得非常的迟。一进门,就有三个异性的人,射入他的眼帘,一个是

冯太太,一个是宋桂芳,一个却是富家驹捧的晚香玉。杨杏园对于富家驹,很是自

然。富家驹以杨杏园虽是年纪相差不多,可是父亲的朋友。在他面前,带着所捧的

坤角同坐,究意有些不好意思。那晚香玉却认得他,早站起来,将身了蹲了一蹲,

叫一声:“杨先生。”因为富家驹不喜欢坤伶那种半男半女的打扮,所以晚香玉莅

会,挽了一个双髻,穿着豆绿印度缎的旗袍,在电灯下面,青光炯炯射人。杨杏园

和她点了一个头。金大鹤早含着笑将在座的人,一一介绍。介绍到冯太太面前,冯

太太竟不是鞠躬,老远的就伸出一只手来,这个样子,她竟是要行握手礼的了,杨

杏园只得抢前一步,将她的手握着。冯太太先笑道:“杨先生很忙的人,居然肯来,

荣幸得很。常常在报上看见大作,我是早就知道你的大名了。”杨杏园道:“可笑

得很。不足挂齿吧?”这时,两人站得很近,见她脸上脖子上,全抹了很厚的一层

粉。眼睛下,隐隐似有一道青纹,两颧上,还有一片很密的雀斑,隐在粉里。杨杏

园和这样一个粉装玉琢的女子,站在一处,不但感觉不到一点美趣,而且见她那样

憔悴,只是可怜。回头再看那宋桂芳,马褂脱了,又套上一件锦云缎的坎肩,若不

是在她帽子下,露出两截鬓发,竟要认她是个男子了。大家坐了下来,宋桂芳和冯

太太,正坐在一处,其余的宾客,随便坐了。冯太太拿起那块菜牌,和宋桂芳同看,

指着说道:“这牛排,怪腻的,咱们掉个什么?”宋桂芳道:“龙须菜,好不好?”

冯太太皱了眉,望着她道:“昨天你吃凉的,差一点儿坏了事,又吃这个,咱们都

换空心粉,你看好不好?”宋桂芳扭着身子撅了嘴道:“我是爱吃龙须菜的。”冯

太太拍着她的肩膀道:“得了,别嘴馋了,跟着你姐姐学没错。”宋桂芳把头偏着,

靠在冯太太肩膀上,笑道:“好罢,就那么办。”杨杏园正坐在她二人对面,见了

未免有些肉麻。心想同性爱,难道真有这回事,不然,她两人何以这样亲密?再转

过头去看看富家驹和晚香玉,却反而和平常人一样,晚香玉手上拿了手绢,露出一

排白白的齿,咬着手绢一点儿巾角,只是把眼睛斜着微笑。一会儿西崽端上菜来,

那冯太太自己加上酱油,问宋桂芳要不要?自己加醋,也问她要不要,自己加上胡

椒,也问她要不要,简直真不怕麻烦。冯太太对杨杏园道:“今晚上我妹子的戏不

坏,反串《恶虎村》的黄天霸。您有工夫去看一看吗?”杨杏园道:“宋老板真是

多才多艺,又能够演短靠武生,我很愿意瞻仰的,不过今天晚上,还有一处约会,

恐怕不能来,第二次再演这个戏,我一定要到的。”冯太太笑道:“杨先生来不来,

我们倒不敢勉强,总得请您帮忙,多多的鼓吹几回呢。”杨杏园道:“那自然是可

以的。”宋桂芳道:“您府上在哪儿,过一两天,我过去请安。”杨杏园道:“那

就不敢当。”说时对富家驹望着,说道:“我和富大爷住在一处。”冯太太笑道:

“那更好了,将来你要会杨先生,倒有一个伴儿呢。”说时,眼睛斜视着晚香玉。

在她斜视的时候,只见金大鹤举着一只大玻璃杯子,正在喝酒。她就用勺子,敲着

盘子沿,当当作声,在座的人,以为还有谁演说呢,立刻都镇静起来。冯太太对着

金大鹤道:“我的大少爷,你喝什么酒,这样敞开来喝。”她说了这句话,大家才

知道她是说金大鹤的,都爽然若失。金大鹤正仰着脖子喝酒,听了盘子响,将杯子

已然放下。听见冯太太说他,便笑道:“不要紧,这是葡萄酒,你怕是白兰地吗?”

宋桂芳道:“不提起酒,我都忘了。姐姐,我也喝一点儿葡萄酒,成不成?”冯太

太伸出手将她面前玻璃杯子按住,说道:“瞎说,该挨骂了。”金大鹤笑道:“我

看她怪馋的,在我这杯子里,分一点儿去喝罢。嫌脏不嫌脏?”宋桂芳道:“人口

相同,嫌什么脏,你就把那杯送过来罢。”冯太太道:“谁敢,送过来,杯子也是

要砸掉的。”宋桂芳笑道:“得了,让我喝一口罢。”冯太太道:“一口也不许喝。”

宋桂芳道:“一口不成,喝一点点罢。”冯太太笑道卜我不能太不讲面子,就给你

喝一点点罢。”于是拿着汤匙,在金大鹤酒杯上蘸了一蘸,笑道:“这是一点点,

就给你喝罢。”说时,将汤匙送到宋桂芳嘴内。宋桂芳喝了之后,将右手胳膊支撑

在桌上,扶着脑袋,放出很慢很低的声音说道:“哎哟!我醉了。”金大鹤笑道:

“别使那股子劲了,这不是台上呢。”杨杏园见他们开起玩笑来,一点儿也没有顾

忌,倒觉得有趣。不过宋桂芳那个样子,越是撒娇,越是酸溜溜的。自己坐在她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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