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只是报以微笑。一会工夫,咖啡送上来了。杨杏园便对金大鹤道:“多谢多谢,
我要先行一步。”大家点了一个头,冯太太又伸出手来,和他握了一握手。杨杏园
走后,晚香玉也站起来,说道:“我要去扮戏了,别误了事。”宋桂芳道:“我也
要去的,一块儿走罢。”冯太太道:“”我今天不去了,散了戏,你就来吗?”宋
桂芳道:“回去早了,你也没事,何妨到包厢里去坐坐,回头我坐了你的车子去,
不好吗?”冯太太道:“散了戏,你到我家里来是了,戏园子里我去不去,再说。”
宋桂芳晚香玉去了,来客也陆续的去了,只有冯太太和金大鹤在这里。冯太太便问
道:“我昨天约你给桂芳邀一场牌,你办得怎么样了。”金大鹤道:“我为一件事
耽误了,迟个一两天准办到。”冯太太冷笑道:“什么耽误了,干脆,你不愿办就
是了。你求我没有不给你办到的,我求你的事,你就是这样推三阻四的。”金大鹤
道:“我明天准办到,我要办不到,就是你的孙子。”冯太太又笑道:“别这样昏
天黑地的发誓了,做事诚实一点,那就成了。”金大鹤道:“听戏去不去?我们一
块儿走。”冯太太道:“我要回去过瘾了,今天大半天没有扶枪呢。”
冯太太别了金大鹤,自回家去。走进房,只见火酒炉上的锅子,咕嘟咕嘟直响,
水蒸汽腾云似的往外面喷。冯太太便喊道:“陈妈,这屋子里炖的是什么?没有事,
就把我的炉子作玩意吗?烧了火酒,不算什么,着了屋子怎么办?”陈妈由外面笑
进来道:“我刚离开,太太就进来了。谁敢在这炉子上炖什么呢,这是炖的那碗牛
肉汤。”冯太太道:“怎么不在厨房里炖去?”陈妈轻轻的说道:“那厨子真讨厌,
我晚上到那里去取这碗牛肉汤,他总要问,并且打破沙锅问到底,闹个不了。我想
这里有的是炉子,就在这里炖吧,恐怕比煤炉子上炖的,火工还要到些呢。”冯太
太一面脱衣服,一面说道:“嘿!你可别和他们乱说,他们这些东西,门房里一坐,
什么也要说出来。”陈妈道:“我没说什么。我就说这牛肉汤是太太自己吃着补身
子的。”冯太太笑道:“你又懂了,这是补身子的。”陈妈笑道:“这有什么不懂?
猜也猜得出一点来啦。”冯太太道:“别说了,给我点上灯罢。”陈妈在床底下一
摸,掏出一只光漆漆的书式匣子,放在床中间。只将匣子的活机一按,盖子自开,
里面却是一套烟家伙,烟灯放在中间。陈妈将灯点了,把壁上挂的一个四弦琴匣子
取下来,打开来,里面并没有琴,却是两根烟枪。也把它放在床上,烟家伙两边,
一边摆了一根。冯太太穿着猩猩大红紧身袄,斜躺在床上。陈妈端了一张小软椅过
来,便伏在床沿上烧烟。冯太太在左右两边,各吸了七八日,便捧着一本小说,就
着烟灯看,慢慢的便迷糊过去了。忽然有人摇着身体道:“嘿!今天晚上睡得真早
啊。”冯太太睁眼一看,却是宋桂芳进房来了。冯太太道:“这就散戏了吗?”宋
桂芳且不理她,搬了那张椅子,坐到火炉边去。冯太太道:“我这屋里很暖和的,
你还怕冷吗?”宋桂芳道:“外面又下雪了。我那洋车,棉布篷子又坏了。到你这
儿来,迎面的吹着老北风,真够瞧的。”冯太太听说,连忙就在暖壶里,倒了一杯
热茶递给她。一看火酒炉子,是灭了,锅还在上面。揭开锅盖,半锅水,犹自热气
腾腾的,水中间,放了一只白玉细瓷碗,里面大半碗牛肉汁,浓厚异常,看去有如
黄油一般。冯太太取了碗出来,在条桌抽里,寻出一双象牙筷,将这浓汁里面的牛
肉块渣,一齐挑拨在一个小碟子里,只剩一碗浓热的汤汁,便端来给宋桂芳喝。宋
桂芳端着碗,皱着眉道:“今天这汤,格外的油腻了。你喝一点,好不好?”冯太
太道:“我早喝了,你喝罢。”宋桂芳将牛肉汁喝了。冯太太递了一玻璃杯温水,
给她嗽口,又就着炉子,铜旋子里的水,拧了一把毛巾,给宋桂芳揩脸。宋桂芳笑
道:“你的老妈子,倒也享福,这时候就都睡了。我一来,倒把你忙坏了。”冯太
太道:“是我吩咐了他们,我不按铃,叫她们别进来。”宋桂芳道:“我说呢,刚
才我进来,还是陈妈掀帘子的,怎么一会儿她就睡了,干吗不让她们进来?”冯太
太道:“她在这里,我说一句什么也不方便。”宋桂芳笑道:“你越是这样鬼头鬼
脑的,她们越是疑心。她们不要说我是一个男子改扮的吧?”冯太太笑道:“你若
是个男子,那也好办,我就跟你跑了。”宋桂芳道:“你也别太高兴了。你们老爷
一回京,还能让你这样天天往外面逛吗?”冯太太道:“因为这样,所以我乐一天
是一天。你别瞧我是一个太太,我不如你唱戏,自由自在。”宋桂芳道:“又要发
牢骚了。咱们躺着烧烟罢。”说时,宋桂芳也脱了长袍子,和冯太太对躺在床上烧
烟。宋桂芳道:“你说唱戏好吗?人家的扇子不停手。我们要穿几层衣服在台上跳。
人家冷的在屋子里守着火,我们还得脱衣服上台。那个苦,也就够受了。象我呢,
是一个名角儿了,一个月也不过挣个几百块。象那些当零碎和跑龙套的,一天拿几
十个铜子,吃饭都不够,那也有意思吗?你们当太太整万的家私,一点事儿不用作,
还是茶送到口,饭送到手,那不好吗?”冯太太道:“有钱算什么?我们在这青春
年少的时候,不能趁心趁意乐一乐,给人家老头子做姨太太,就像坐牢一般啦。一
个人坐了牢,有钱又有什么用处?人家总喜欢上游艺场,上公园,我就怕去得。为
什么呢?看了红男绿女成双作对,自己也要惭愧。就是从前,戏我也不去听的。老
头子约我几多回,我才敷衍一次。后来老头子走了,我听了你几回戏,就和你认识
了。”说到这里,笑了一笑。放下烟签子,将手指头在宋桂芳额角上一戳,说道:
“是你那回反串小生,公子落难,怪可怜的。也不知什么缘故,我痴心妄想,就真
把你当了那个公子。嗐!可惜你也是个女子,不然!我们两人倒对劲儿,难得你看
得我的心事出,常到我这里来陪我谈谈。又蒙你费了许多的事,引我到你家里去了
几回。但是这种事,我实在提心吊胆,生怕让人家知道。”说毕,又长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