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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外史(185)

史科莲道:“好罢。”那女孩子道:“我今天忘了带钱出来,请你借几吊车钱给我?”

史科莲被她一问,倒吓得心里扑通一跳,心想碰着女骗子了。红着脸半天才说出一

句话来,说道:“我身上没有带钱。”那女孩子便抽出肋下的手绢,擦着眼睛,哭

丧着脸道:“我妈给我买东西的五吊钱,全丢了,回去要打我呢。你修好罢,借我

几吊钱罢。”这时史科莲身上有一块八毛,都愿意给她,无奈真是分文未有。脸上

这一阵难为情,比开口问张金宝要钱,还不好意思。说道:“我真不说谎,没有带

钱,你明天上午到我门口去等我,我住在……”那女孩子不等她说完,抽身就走了。

史科莲自负是爽直一流,会弄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连小胡同都不敢走了,绕着

大街走到李冬青家来。这里她也来熟了,一直就往里走。走到正中间屋里,李老太

太和方好古,在那里谈天,小麟儿拿着一本《小朋友》,靠着门看。一只脚在门槛

里,一只脚在门外,一只手还捏着一个小甜瓜呢。李老太太看见,便先说道:“史

小姐来了。”李冬青听见,连忙走出来,让史科莲到她屋里去坐。李冬青看见她脸

上红红的,额角上还有一点儿汗珠子,问道:“你是走来的吗?”史科莲笑道:

“走来的。”李冬青笑道:“又充好汉,若是和你表姐在一处,她又要骂你矫揉造

作了。”史科莲道:“不瞒你说,我是忘记带钱出门,不坐车不要紧,还丢了一个

大面子。”李冬青脸也一红,轻轻的笑着问道:“低声些,碰见什么了?”史科莲

知道她错会了意思,便把遇着张金宝的事说了一遍。李冬青笑道:“就是这个事呀,

这也不算什么。”方好古隔着壁子,全听见了,便高着声音说道:“这就巧了,昨

天我还碰见这一样的一回事呢。”李冬青也隔着壁子道:“舅舅遇到的,也许就是

这个张金宝吧?”方好古哈哈大笑道:“老头子还是老头子朋友,张金宝哪里会来

找呢?”李老太太问道:“那末,也有这么一个长胡子的人,伸手问人借车钱吗?”

方好古道:“何尝不是?昨天下午,我到骡马市去买一点东西,没有坐车子,慢慢

的在街边上走着,忽然有一个人,在我身边抢了过去。走过去几步,他又走了回来。

满脸都是笑容,取下帽子和我点了一个头。我看他穿着竹市长褂。”李冬青隔着屋

子笑道:“舅舅不用提了,以下我都知道。头戴一块瓦的帽子,耳朵上还挂着一双

耳环。”方好古笑道:“那还不是张金宝。人家外面还套着一件纱马褂呢,而且头

上戴着博士帽子,鼻子上架着托力克眼镜,手上还拿着一根‘的克斯’。”李冬青

道:“‘的克斯’是什么?”方好古道:“手杖呀,你们不老是这样说么?”李冬

青笑道:“你老人家就说一句土话,说是文明棍得了。又要闹什么外国话,把一个

‘斯的克’闹成‘的克斯’。我想,怪呀!哪里又发明一种新装饰品叫‘的克斯’

呢?”李冬青不说也就算了,她一说破,那边屋子里李老太太固然是笑了,把那边

屋里的史科莲笑得伏在桌子上,简直抬不起头来。方好古笑道:“说错一句,这也

很平常的事,你瞧给冬青这样一形容,我就成了乡下老头儿了。”李冬青道:“我

给你老人家闹着玩呢。你老人家说罢,后来怎样呢?”方好古道:“我看他是个斯

文人,疑惑他认错了朋友了,就也和他点了一个头。他道:‘老先生,说起来这是

不成问题的一件事。’”李老太太道:“这是什么意思呢?”方好古道:“我也莫

名其妙呀。后来他就说:‘兄弟现在有一点儿小事,十分困难,想请你老先生帮一

个忙。好在为数不多,只要七八吊钱。这事实在是不好意思启齿,也是出于无奈。’

我听了他这一遍话,不料他是一个叫化子。看见他这样斯文一派,客客气气的说话,

又不好怎样拒绝他。他看见我这个犹疑不决的样子,拿着帽子拱着手,站在一边笑

嘻嘻的,说了个不歇。什么‘你老人家好福气’,‘贵寓在哪里’,‘改日到府奉

看’。我虽然鼻子里哼着答应他,碍着面子,怎好一个钱不给,在身上一摸,掏出

四个毛钱,就都给他了。今天我又在前门碰见他,另外追着一个人要钱,我这才明

白,原来他是做这个买卖的。”李冬青在里面屋里对史科莲道:“你听见了没有,

这算学了一个乖吧?”史科莲道:“这大的北京城里,奇奇怪怪的事真多,可借我

们不能一样一样都遇到,若是全遇到,恐怕比鼓儿词上说的,都要新鲜了。”李冬

青扯了一扯她的衣眼,便引她到里边屋子里来。

这是李冬青的卧房,小小的一间屋子,里面只摆了几样藤竹器,窗户对着一拐

弯的里院,四围是白粉墙,斗大院子,一点儿花草没有,只满地的青苔。史科莲道:

“这地方幽雅极了,谈心最好。”李冬青道:“我正是找你谈心。”两人便对面在

藤椅子上坐下。李冬青道:“你不是要知道新鲜鼓儿词吗?我有一桩事告诉你。”

史科莲道:“什么事?”李冬青皱了一皱眉道:“你的令表姐那样的装饰,我早就

觉得过于一点,人家不过是时髦而已,她却推陈出新,格外引人注目。”史科莲道:”

正是这样。昨天她对我说,做了一件白纺绸的旗袍,很是得意。我心想这在她也最

老实不过呀。一会儿她穿了起来,我才知道和别样的白纺绸不同。她的周身滚边,

有两三寸宽。又不是丝辫,乃是请湘绣店里,用清水丝线,绣了一百只青蝴蝶。你

看这不是过于新奇一点吗?”李冬青道:“是啊!就因这个样子,难免旁人注意。

在装饰上得到人家的注意,决不是什么尊重的意味,你说是不是?”史科莲连连点

头道:“对了!对了!”李冬青道:“她穿着这种衣服;又喜欢到交际场中走走。

虽然她自负甚高,但是不能禁止旁人的议论,而且……”李冬青笑了一笑,史科莲

也就会意,同笑了一笑。李冬青说到这里,就把杨杏园寄来的信和小说稿,都说了

一遍。史科莲道:“难得这位杨先生细心,把他这稿子留着没登,若是登出去了,

那要把瑞香姐气死。你不知道,这个做小说的毕波丽,简直是个流氓。不知道他怎

样会知道瑞香姐的姓名,天天写信来。最后写了一封信来,足够订一本书,有二三

十页,说是瑞香姐若不理他,他到塘沽去跳海。这事只有我知道,我就劝她,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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