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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外史(184)

词》四首,呈瑞香姊,未知西人亦有此意否也。那诗是:

浅浅清泉细细波,晚来风卷满池荷,

绿丛几点红如血,新出莲花正不多。

小院人闲夜语稀,晚风带露拂罗衣,

爱携小扇瓜棚里,戏扑流萤上树飞。

夜语更阑尚未亭,银河泻影入中庭,

最怜小妹逢人问,那是牵牛织女星。

窗外幽花一半残,恰馀野竹两三竿,

为它几阵黄昏雨,滴碎诗心到夜阑。

毕波丽念了一遍,倒觉得顺口,心想她有会做旧诗的朋友,想必她也赞成旧诗

的了。他这样一想,未免自恨不会做旧诗。若是会做旧诗,寄个几十首诗到影报上

去登,余瑞香一见,一定要动怜才之意,那时就好接近了。忽然又一想,何必一定

要做旧诗呢,我会做短篇小说,何不现身说法,做一篇小说,送到影报登去。这个

人送她的旧诗,既然登在影报附张,她一定是看影报附张的。看影报附张,岂有不

看小说之理?那末,只要我做得好,自然可以引动她了。自己盘算一番,主意很是

不错,功课也没有去上,就自己寄宿舍里,伏案构思,做起小说来。想了一会子,

小说的题目,先想到了,乃是《他疯魔了》四个大字。在书桌抽屉里,拿出一叠卷

子纸来,先将题目写上,又在下面署了毕波而著。然后想一段,写一段,写一段,

想一段,不到半天,成绩很好,居然写了三张卷子纸。

从这天起,天天无昼无夜的做。三日之后,好容易,把小说做完。数一数,果

然有二十多页。他就搓了三个纸捻子,将书钉上。不过到了这时,自己又踌躇起来,

设若小说寄了去,编辑先生不登上,那又怎样办呢?他常常看影报,知道这一类的

稿子,是归一个叫杨杏园的编辑管。就找了一张上等八行,另外写了一张信,寄给

杨杏园。在信上极力的将杨杏园恭维了一顿,说是提倡文学,奖励后进,很可钦佩。

不过对于新的文学,短少点,似乎违背潮流。现在特地寄来一篇小说稿子,请你发

表,容当到社面谢。信写好了,毕波丽还怕杨杏园当他是无名著作家,又把他刻着

许多头衔的名片,附一张在信里,然后在邮政局里挂号寄到影报馆去。

杨杏园对于外间的投稿,向来是一束一束带回家里去慢慢看的,失落的极少。

他接到毕波丽这封信,是挂号的,格外要注意些。他吃过晚饭以后,泡一壶好茶,

照例坐在电灯下拆借。拆到毕波丽的这一封信,见了那《他疯魔了》一个题目,他

就知道内容是言情的小说。恰好抽屉里面,还有二十三篇未用,凑成这个就是两打,

他就把这稿子,打入了暂不发表之列。再一翻这稿子,又是二十六七页。每页三百

多字,共总起来有九千字,若是从头到尾看一遍,要牺牲许多时间,所以连看也不

看,就要塞进信封去放在抽屉里。预备留有工夫的时候来补看几页。正望信封里塞

时,信封里面,掉出一张名片来。拿起来一看,原来是毕波丽。心想这人不是在什

么报上做过文章攻击过我的吗?这样一想,又把稿子抽出来,却带出一张八行。他

将信看了看,心里想道:“难得难得,新文豪投降了。”觉得人家恭维了一阵子,

将稿子完全搁下又不过意,于是抽了一支红水笔,蘸着红水带点句带看。看到半页

头上,点出主人翁来了。那文中说:“他由此知道这位美人是徐端香,是B学校里一

个高材生,住在S胡同的东头,姓名住址都知道了。他把这‘徐端香’三个字,当着

大诗家拜伦的名句一般深深的嵌入脑里。”杨杏园觉得“徐端香”三个字,好像是

个熟名字,手按着稿子,沉思了一回。他忽然大悟,想道:“对了。徐字他是隐余

字,端字他隐瑞字,香字简直是明说了。这一段小说,是说他和余瑞香一段情史。

无论这事有无,这分明是他向对手方表示思慕的,登了出去,我倒做了一个为甚来

由的红娘了。余瑞香和我虽然只是会过一面,她是李冬青的朋友,她要看见了,还

要说我存心和她开玩笑呢!不过我那里不登,也怕他投到别家报馆去,我不妨通知

余瑞香一声。”便写了一封信给李冬青,将毕波丽的小说稿子和信,包在一处,打

发车夫送到李冬青家去。意思是要李冬青把这个事转告余瑞香。李冬青将信一看,

她就猜中十之八九,她心想余瑞香是喜欢打扮得花蝴蝶一般,出入游戏场所的。日

子久了,怎能够没有思慕她的?这个做小说的人,明明说他自己为余瑞香疯魔了,

恐怕手段还不仅于此而止。当日晚上她想了一想,就在灯下写了两封信,一封给杨

杏园的,大意说:足见心细,原稿奉还。不过这种事社会上很多,可以一笑置之。

密斯余那里也就不必转告,省得她作无谓的烦恼。我深知密斯余,为人人格是很高

尚的,这个姓毕的举动,适足见其无聊罢了。一封信给史科莲的。大意说:星期日

若是无事,请你一个人到合下来谈谈。到了次日,她就把两封信都送到邮筒子里去

了。

史科莲接到这信,她一想李冬青为人,是很沉静的,她叫我一个人去,一定有

原故在内,我且不要告诉人,一个人去走一趟。我去一两个钟头就回来,家里一定

可以瞒得过去。到了星期这一天,史科莲果然一个人到李冬青家里来。偏是出门,

走得匆促,忘记带零钱。她又不好意思一到李冬青家,就叫人家拿车钱,只好走着。

走到长安街,她觉得两边的槐树林子,绿荫荫地,很有意思,便一个人在树林子里

走着。走不到几步路,忽然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后边突然说道:“上学啊,小姐。”

史科莲回头一看,见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身上穿着一件旧蓝布长衫,头上戴

着一顶花格子布,一块瓦的便帽。两只耳朵上,还穿着两个镀金耳环。看那个样子,

似乎是个女戏子。便随口答道:“出城去。”那女孩道:“您不雇车?”史科莲道:

“这树林里阴凉,走走也很好。”那女孩子道:“对了,我也是这样说。”她一面

说着,一面和史科莲同走。就一见如故的只管说起来。史科莲又不好意思不理人家。

她说两三句,也答应一句。心想这个女孩子,怎样不认生,也太喜欢说话了。慢慢

走着,树林子快要穿完了,那女孩子忽然问道:“小姐,我在镜花园,你若到那里

去听戏,可以找我,我可以带你到后台去玩玩。我叫张金宝,你一问就找着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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