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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外史(157)

兴的时候,见杨杏园淡淡的神情,他以为初次见面的缘故,却也没有注意。这时大

家坐着喝咖啡,不免要找些话说,便对杨杏园道:“杨先生公事很忙吗?鼎老人很

好,在他那里办事比别处好。”杨杏园听他这话,莫名其妙,张达词在那边,却目

视杨杏园。杨杏园想起刚才他介绍时候的话,心里有几分明白,便随话答应,含糊

着过去。甄宝荫又道:“我还是在胡总长家里,和他同过一回席。”张达词知道杨

杏园最怕谈官场应酬,便把话扯开,笑道:“这一些阔人,都喜欢旦角,不知有什

么缘故?胡春航在常小霞那里报效的数目,真是可观。第二要算陈伯儒了,和牛萧

心兄妹,没有一天不在一处混。”甄宝荫道:“那还罢了。还有没有下海的票友,

也和小旦一样,陪着大老玩,这是何若?”张达词道:“你说的是沈子围吗?难怪

呢,他这一向忽然阔起来了。”甄宝荫道:“阔不阔,我是不知道。听说新认识了

一个吉林朋友,借了好几千块钱,给他制行头。加上还有个财政界章华松做他的靠

山,吃喝是不焦的了。”杨杏园道:“这人也是世家子弟,何至于弄到这步田地?

我想这话也不尽然。”张达词道:“我们以忠厚待人,当然不相信。不过他住在北

京吃喝嫖赌穿,一月整千洋钱的花销,是哪里来的,却很可研究呢。”杨杏园道:

“他住在什么地方?”张达词道:“正离你那儿不远。”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正望

着爱思。爱思说道:“你说什么?可别占便宜。”张达词笑道:“说句话占点便宜

都不行,那还能提别的吗?”爱尔正抽着一根烟卷,在嘴上取了下来,两个指头夹

着弹了一弹灰,反过手去,将烟递给下手坐的甄宝荫,将嘴唇撮起来,往前一嘘气,

嘴里的烟,箭也似的,对着张达词脸上吹来,笑道:“你别挨骂了。”张达词哈哈

大笑,口里不住的叫“好香”。他们一面说话,一面闹,又鬼混了许久。

爱尔走到窗子边将窗帘子一掀,只见半轮月亮,正在楼外柳树影子下,笑道:

“闹了这久,时间还早,月亮还是刚出来呢。”张达词道:“你是乐糊涂了,连东

西南北也分不出来,这月亮望下落,你当它望上走呢。”爱尔对爱思使一个眼色,

轻轻的说道:“咱们走罢。”张达词看见,便拉爱尔到里面房间里去说话,一会儿

工夫,张达词出来,爱思又进去了。张达词便就着甄宝荫坐在一处,头靠头轻轻的

说了许多话。甄宝荫一面微笑,一面点头,然后大声说道:“让她回去,还是过天

说罢。”说时在身上,掏出皮夹子,拿了两张拾圆的钞票,递给张达词。张达词刚

要接过去,甄宝荫手又往回一缩,笑道:“你和爱思的交涉,应该辩明。要不然,

不明不暗,弄得我回回和你开车费,这真是冤枉。”张达词把手往屋子里指,又对

杨杏园一望道:“今天这种情形,我还想吃什么天鹅肉呢?”甄宝荫道:“不知你

那话,是不是成心说的?其实这不成问题。”张达词不等甄宝荫说完,以目相视,

甄宝荫也就一笑,将钱仍旧递给了他。张达词拿了这钱,便到里边屋里去了。一会

爱尔爱思两人从里面出来。爱尔对甄宝荫道:“劳你驾,请您吩咐你的贵管家,到

外面去叫我的车夫。”甄宝荫笑着答应道:“是。”将铃一按,听差进来了,甄宝

荫道:“你出去叫艾小姐的马车套车。”听差答应着去了。爱尔爱思和三人笑着微

微的点头,说道:“改日见。”他们三人都也站着起来相送。爱思站在杨杏园身边,

将他的衣服一牵,忽然握着他的手,仿佛有个什么东西在手掌心里。这爱思以目斜

视,眼睛珠一转,杨杏园会意,就把那东西捏住了。他们三人送到房门口,就不再

送,爱尔爱思两人,也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杨杏园和张甄二人又坐了一会儿,无非谈的是做官取乐两件事。甄宝荫说道:

“今天不知道杨先生来,不恭得很,改日再找个地方叙叙。”杨杏园虽然谦逊着,

究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客气。便对张达词道:“我到你那边坐坐。”便辞了甄宝

荫到张达词房里来。杨杏园埋怨他道:“你这人真是岂有此理!为什么和我瞎吹,

说我是个秘书?”张达词笑道:“一点没有关系。你有所不知,这位甄督办,是论

资格交朋友的,越说你的来头大,他越发和你亲近。我老早的说你不过是新闻记者,

你就坐不了许久。你坐不了许久,怎样交得上这一位女朋友?”杨杏园笑道:“我

并不要结交这样一个女朋友,我为什么要你替我吹牛?”张达词笑道:“那小家伙

和你很有意思,你不要辜负人家。她背着你向我问你的住址和电话号码,我都告诉

她了。”杨杏园道:“那你简直胡闹!我为什么和她们这些人往来?”张达词道:

“你不要瞧她不起,背起履历来,也许比我们阔得多。”杨杏园虽然清白自许,但

是男女之间,究竟是不接近的好。若是接近了,就是时谚所谓,难免两性的吸引,

这种吸引,是很神秘的,它要发生的时候,决计不是什么阶级上限制得住。杨杏园

一想,她刚才给个什么东西给我,好像纸团,我倒要看看。因此和张达词没有多谈,

他就走了。走到大门口时候,他本来就想在袋里拿出纸团来一看,可是这门口不住

的人来往,又忍住了。坐上车去,再拿出来看时,原来是一张局票,并没有什么。

翻过背面,仿佛有些字迹,却是铅笔写的,在街灯下,哪里看得出来?

这时车子经过西长安街,车子在平整的马路上拉,又快又平适,天上的月亮,

斜着照在路边的槐树林上,那树影子,一排一排的倒在地下,现出地上的月色,格

外的白净。路边的垂柳,叶子已经全绿了,树上好像很是湿润,托着月色,似乎有

点淡绿的清光。再一看树林边电杆上的电灯,也都映成清淡的颜色,不是那样亮了。

杨杏园刚才在蓝桥饭店,耳目杂于声色之中,绮罗之丛,快活虽然快活,总是昏昏

沉沉的。现在到了这地方,净荡荡的,不见一点富贵之象,一刹那间,简直是一场

梦。他由繁华冷净之变幻,想到“色即是空”的一句话,由“色即是空”的一句话,

又想到爱尔爱思姊妹两人,似乎是个有知识的人,何至于做这种卖人肉的生活?仔

细想了一想,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这样看起来,大街上裘马翩翩,招摇过市的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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