吗?”他一提时,那丝绦由爱思领圈里面露了出来,下端系着一个金子打的小十字
架,很是精致。爱思笑着道:“你总是爱胡闹。”连忙把那十字架,依旧塞到衣领
里面去。张达词笑道:“你们一欧化,简直欧化得没有道理。这是外国人最尊敬的
东西,你们拿来当玩意。”他们三个人在这里说话,那爱尔却倒在甄宝荫榻上和他
烧烟。甄宝荫说道:“咱们年纪也还相称,我请你当一个英文秘书,你干不干?”
爱尔睡在枕头上,用烟签子醮着烟膏子,正往灯上烧,听了这话,把手的肘子撑着
床,抬起头来望着张达词,笑道:“你瞧,这是怪话不是?我当他的秘书,按月给
薪水得了,还问年纪做什么?”张达词也笑道:“这话一点也不怪。请男秘书可以
不谈年纪,请女秘书就非谈年纪不可。”说着掉转脸来对爱思道:“他是一个督办,
可以请你姐姐当秘书。我这个小人物,用不着秘书,请你做什么呢?”甄宝荫在床
上坐了起来,用手将腿一拍,说道:“还有一个名目啊,你不会请她当英文教员吗?”
张达词道:“要是这样的名目,可以敷衍得过去,那就好说话了。何必一定要说英
文教员,就是说跳舞教员,钢琴教员,也无不可以的了。”两个你一言,我一语,
说来说去,无非把爱尔爱思两人开玩笑。
杨杏园靠在旁边一张沙发上,翘着脚,把一只手在椅子围上托着脸,只是微笑。
那爱思坐在张达词的身边,却不住的用眼睛瞟过来。过了一会儿,爱思忽然对杨杏
园抿嘴要笑,自己好好的把头低了下去。她一眼看见张达词正望着她,又“噗哧”
一声笑了出来。张达词笑道:“你这是发了什么毛病?”爱思道:“难道不许人笑
吗?”张达词道:“笑是许你笑,但是一点事因没有,你忽然笑起来,笑得可怪。”
爱思道:“怎样没有原因,原因在我心里啦。”张达词架起一只腿,歪着身子,一
直望到爱思脸上,问道:“原因在心里!原因在心里!什么原因?”爱思将手把张
达词的脑袋一推,笑道:“讨厌劲儿!过去。心里有原因啦,你管得着吗?”张达
词看见她撒娇的样子,不由得哈哈大笑。甄宝荫道:“你这人真是贱骨头。她好好
和你说话,你要干涉她。骂了一顿,你又笑了。”说话时,甄宝荫已经抽了好几口
烟,爱思抽出手绢,在空中拂了两拂,把眉毛一皱道:“这屋子里闹得乌烟瘴气,
怪闷的,咱们外头坐罢。”甄宝荫也笑着对杨杏园道:“杏园兄,咱们到外头去坐
坐,可以请教请教两位女士的妙舞。”
五个人一路到外头屋子里来。杨杏园一眼看见圆桌上放着一只盛四弦琴的木头
盒子,一猜就是二位女士带来的。心想他们还会拉凡阿零,总也算得多才多艺了。
这屋子本有一个听差一个护兵在这里伺候,看见甄宝荫出来,都站着像僵尸一般。
甄宝荫对他们略微摆了一摆头,说道:“出去。”他们蚊子哼着一般,答应了一个
“是”字,退了出去了。杨杏园随便坐在一张沙发椅上,爱思也坐了下来。低低笑
着问杨杏园道:“你贵姓?我还没请问。”杨杏园道:“我姓杨。”爱思道:“我
们好像在哪儿会过。”杨杏园笑道:“不能吧?”爱思用左手一个食指,比着嘴唇,
偏着头想了一想,笑道:“这事的确是有的。”张达词走过来望椅子上一坐,坐在
爱思的这一边,将身子挪了一挪,望爱思身边直挤。笑道:“你们一见面,就这样
亲热,说体己话儿。我们认识了半个月,怎样生猴子似的,远远的就离着?要亲热
大家亲热。”说着又挤过去一点。爱思把身子一扭,一鼓嘴道:“怎么啦!”杨杏
园笑着站了起来,说道:“闹什么?我让你们坐。’深达词道:“你们刚才说什么?”
爱思本伸着两只高跟鞋的脚,这时一缩一顿,把头一扭道:“话多着啦,就是不能
告诉你。”杨杏园恐怕张达词有些误会,笑着说道:“你说奇怪不奇怪?她说好像
在什么地方会过我。”甄宝前拥着爱尔在对面一张沙发上,正要她教跳舞,便插嘴
道:“这事也许有的,她们常常上华洋饭店,也许你们会过了。”杨杏园道:“除
非如此。但是我又不会跳舞,只不过偶然去一两回罢了。”又对爱思道:“怎样就
会把我留在脑筋里了。”那边爱尔插嘴笑道:“你这句话问了不要紧,不要气死张
三爷。”张达词道:“不相干,我们根本上就没关系,我还和他俩做媒呢。不信,
你问问他。”说时指着杨杏园道:“你们没来,我早就介绍过了。”一面说着,一
面将那桌上琴盒打开,拿着琴和拉弓递给爱尔。说道:“借光,借光。”爱尔含着
笑,接了琴站着起来。张达词又对爱思道:“借光,借光。”爱思伸了一个懒腰,
笑道:“今天我一点儿劲都没有。”张达词对杨杏园道:“她们两位,一位拉,一
位舞。真好。可惜她不赏面子,你没有眼福。”杨杏园也笑着对爱思道:“真不赏
面子吗?”爱思又伸了一个懒腰,笑道:“可别见笑。”甄宝荫在口里取出雪茄烟,
在桌上玻璃烟缸子上,敲了一敲烟灰,对张达词道:“怎么样,人家一说就行了。
你呢?”张达词笑道:“我是拉纤的,那又算什么呢?”说时,那爱尔反扭着左手,
将几阿零抵在肩上,右手拿着琴弓,便拉了起来。爱思站在屋中间的地毯上,前仰
后合,左摇右摆,合着拍子便舞起来。她跳舞的时候,老是含着微笑,她那双眼睛,
就像闪电似的,不时的对着杨杏园射来。舞了一会,凡阿零先停了,爱思两只手,
牵着裙子角,斜着腰往下一蹲,眼睛对着甄宝荫张达词杨杏园三个人一瞟。这一点
儿神情,学外国人学得极像。他们三个人不约而同的,就鼓起掌来。甄宝荫顺手将
墙上电铃机子,按了一按,听差走了进来,垂手排脚站在他面前。甄宝荫道:“你
吩咐他们,须备五份点心送上来,越快越好。”听差的答应了几个“是”,倒退了
两步,然后才出去了。一会工夫,这饭店里的茶房,捧着一只托盘进来。就在桌上
摆了两碟牛乳点心,斟上五杯咖啡。大家便围着桌子坐下来喝咖啡吃点心。
杨杏园因为甄宝荫虽然年纪极轻,却是特派的官僚,认为非我道中人,所以和
他谈话,总存着三分不屑的意思。甄宝荫那样放浪形骸,在这里抽烟狎妓,正是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