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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外史(158)

作者:张恨水 阅读记录

爷太太,里面未尝没有……

想到这里,忽听见后边有两辆车子追了上来,有两个人在车上说话。有一句话

送入耳朵,是“明天还去不去”?这话很像是熟人的声音。杨杏园便听他说些什么,

恰好那两辆车子,紧紧的随在后面,一句一句听得清清楚楚。当时又有一个答道:

“自然去,怎么不去?头一排的座位,我已经定了三个。”这个似乎笑道:“定了

三个座,我有一席吗?”那个道:“你要去呢,自然有你一席,你若不去,自然也

有人填缺。”这个道:“很好,你另请高明罢了。明天有一个地方去,比你那儿好

得多呢。”那个道:“什么地方,说来听听。”这个似乎笑道:“明天下午,吴芝

芬在西老家里邀头,约我凑一脚,你说有味吗?”那个道:“你不要胡吹,他们遗

老捧角,有你的份?”这个道:“实话,有倒有这一回事,虽没有要我捧角,我却

打听得实在。”那个说:“你怎样知道?”这一个道:“西老是我们的同乡,他的

五少爷,也是一位半吊子名士。昨天和几个朋友在一处谈戏,有人说芳芝仙的戏不

好,他急得面红耳热,和人家吵。有人笑着说,你就只卫护着你的芳干妹,不卫护

你的吴干妹,他说,怎样不卫护?今天我还和老爷子商量着,后天替芝芬打牌呢?”

杨杏园听到这里,不觉插嘴道:“吠!你们在这通衢大道,宣布人家秘密,岂有此

理?”那人大惊,月亮影下,仔细一看,不是别人,却是吴碧波,别外一个,是吴

碧波的同学,杨杏园也会过的。吴碧波笑道:“你这冒失鬼,突然一喊,我们倒吓

了一跳。”杨杏园道:“你们现在放着书不念,天天捧角吗?”吴碧波道:“那也

偶然罢了。”杨杏园道:“刚才我听见你说周西老。我想起一桩事,华伯平来京了,

他正要找这些人。请你明早到我那里来一趟,我和你一路找他去。”吴碧波就答应

了。说到这里,车子到了分路的地方,各自走各人的。

一会儿杨杏园到了家里,第一要紧的事,就是要看那张局票写的是些什么,他

等提水来沏茶的长班走了,然后又把房门掩上。这才把那张局票拿出来,再看背面

铅笔写的字句,是:

杨先生:我和你实在很熟,明天下午六点钟,我在神州饭店九号候你。你下了

衙门的时候,就请你顺便来会我,好仔细谈一谈。此事要守秘密。

杨杏园拿在手上看了几遍,心里想,我怎样会和她认识?这话奇得很,无论如

何,我没有这样的熟人。自己又把这张纸逐句推敲一番,忽然大悟,想道:“有了。

这上面最要紧的地方,就是下衙门一句话,她以为我是一位大老爷,所以极力和我

联络。其实我是一介寒儒,你上了张达词的当了。我以为她写字条给我,或者真有

什么可听的话。原来如此,也就极平常的事情了,何必那样做作呢?这张纸,别让

别人家看见了。不知道缘由的,一看见了又不要说是一段风流案吗?”想到这里,

擦了一支火柴,把纸就烧了。

到了次日,吴碧波果然来了。他问道:“华伯平这个日子,他到北京来做什么?”

杨杏园道:“我也闲不清楚。他略略的说了几句,是为民选省长这个问题来的,意

思要和寓京的大老,分头接洽。要求这些大老,帮他一点忙。”吴碧波道:“周西

老,顽固得很,听了这些什么运动请愿的事,没有不头痛的,找他做什么?”杨杏

园道:“大概还有他个人的私事,那我们就不得其详了。”两个谈了一会,便一路

到旅馆里来会华伯平。华伯平买了一大叠日报,正在那里看,并没有出去,他首先

使问杨杏园看的寓所怎样了。杨杏园因蓝桥饭店昨晚一会,觉得那种饭店,究竟不

是好地方,便说没有空房间,再想法子罢。又谈了一会,他先走了,却留吴碧波在

这里,陪他上周西老家去。

华伯平因午饭的时候到了,先和吴碧波吃午饭,两个坐着等饭吃,便找些话闲

谈。吴碧波问他到京以后,哪里去玩过没有?华伯平笑道:“昨日晚上,我特为到

什么开明戏院去了一趟,耍看梅兰芳的戏。谁知走到那里去,恰好碰着停演,看看

门口的戏报,要到礼拜六才演呢。”吴碧波道:“你怎么到京第一日,休息也不休

息,就去听戏?”华伯平道:“我们在南方,梅兰芳这个名字,听也听熟了。心想

到底长得怎么样好看?总要看一回,才死心。可是每回到上海,总碰不着梅兰芳在

那里。所以一到北京,就急于要解决这个问题。”吴碧波道:“南方人到北京来,

的确都有这种情形。可是北京会听戏的,可并不欢迎他。”华伯平道:“什么?北

京人并不欢迎梅兰芳?”吴碧波道:“这种话内地的人听了,是很以为奇怪的,你

在北京住久了?自然知道了。譬如南方人到京里来,有钱的少不得要带两件皮货回

南,其实北京的皮货,并不比南方便宜,有时还比上海贵。又好像南方叫做京老鼠

屎的药丸,当做灵丹一样,以为是治小儿科的神药,巴巴的写信到北京来,托人买

了寄去,其实,这种东西,北京人叫耗子屎,看得稀松。再说,我又记起一桩事来

了。北京冬天是极冷的,家家少不了火炉。平常的人家,就是用一种白泥巴炉子,

把煤球放在里面烧。小户人家,就不是冬天,平常煮饭烧水,也是用白炉子,不值

钱可以想见。那年冬天回南,到一个时髦人家里去,他客厅上摆着这样一个白炉子,

特制了一个白铜架子架起来,里面烧了几节红炭,以为很时髦,说这叫天津炉子。

我那时好笑的了不得。南方人把梅兰芳当着天仙看,大概也是把天津炉子当宝贝一

样了。”华伯平道:“你这话我不信。”吴碧波道:“你自然不信。哪一天你去听

梅兰芳的戏,你仔细仔细考察你前后,说北京话的,占几分之几,那末,你就有个

比例了。”但是,吴碧波虽这样说,华伯平绝对不肯信,两个人争吵了半天,还是

没有结果。直到旅馆里开上午饭来,两人才停止了议论。

吃过饭之后,华伯平换了一件长夹衫,又加上了一件马褂,便和吴碧波一路来

拜访周西老。周西老家里住在东城墙脚下,地方是闹中静。他的门口,一块空地,

绕着空地种了一排绿色扶疏的槐树。靠门口,又一列栽着五株垂柳,正合了“门垂

五柳似陶潜”的那句诗。华伯平和吴碧波走到了,就料定是周西老的家里了。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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