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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外史(124)

完了,自己校对了一番,在烟筒里抽出一根烟卷来抽了几口,摸着嘴上一撮短胡子

微笑了一笑,自言自语的道:“我这一段新闻,总打入伯儒的心坎里去了吧!”将

烟放下,又抽出红水笔,在上面注明:“排头一条,刻木戳题。”就放在桌上,预

备晚上发稿去登。

这时,听差送上一张名片来,何丕正拿过来一看,却是杨杏园。便道:“请里

面来坐。”听差回话出去,一会儿杨杏园进来,何丕正满脸是笑。说道:“我们在

朋友家里,会过好几次面,总是没有畅谈过。”杨杏园道:“这只怪我太懒,总不

很出来活动。”何丕正道:“兄弟托敝本家剑尘先生的话,一定转达到了,杨先生

能不能帮一点忙?”杨杏园道:“正为这个事来的。镜报那边的事,前天才写信去

辞的,那边还没有答应,这几天之内,就到贵报,好像厚此而薄彼,有些不便。何

先生的盛意,我是很感激,所以特为过来说明。”何丕正道:“那到不要紧,现在

的编辑,在甲报骂乙报,后来甲报得罪了他,特地跑进乙报去骂甲报,这种事多得

很。况且我们这里和镜报,向来没有什么纠葛的,便不便,倒说不到。”杨杏园笑

道:“正为事情太多了,辞了那边的事。若辞了那边的事,又到这边来,二五等于

一十,又何必多此一举哩?”何丕正笑道:“这就叫能者多劳。设若杨先生要休息

几天,迟一刻儿来,却是不妨的。”说时,杨杏园一眼看见他桌上墨盒底下,压着

一张稿子,上面又有红笔标记,便道:“贵报稿子,预备得真早,这个时候就有了。”

何丕正听说,就把那张稿子拿起来递给杨杏园说道:“这条消息,是陈伯儒亲自打

电话告诉我的,很有价值。据他说:他在阁议上一下来,就在国务院里打电话给我,

那些阁员都说陈伯儒和我的交情太好了,差不多要当我的访员了。这虽是笑话,报

办得像我们这样努力的,实在不多。你先看看我们这段消息,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杨杏园接过来看了一遍,原来是永定河夏泛的消息,便道:“这样说来,水势大得

很,但是据老北京说,永定河的水,涨到北京城里来,却是没有的事。这回的水若

是这样大,不是空前的事吗?”何丕正将手轻轻在桌上一拍道:“所以哪!我们新

闻界站在社会的前面,不能含糊,应当敦促政府注意。这段消息,虽是陈伯儒告诉

我的,我不敢视为独得之秘,杨君尽可以在影报去发表。”杨杏园道:“很好,一

定同样发表。”何丕正又郑重的说道:“我认为这事和北京人利害关系太深了,不

可忽视,有些同业,把它登在社会新闻里面,真是没有常识。”杨杏园听了他的话,

只是鼻子里答应。后来何丕正越发谈到他和陈伯儒的交情,他说彼此不过是老朋友,

绝不是受了他什么津贴。他办河工,办得实在好,政府不给钱,叫他功败垂成,真

是可惜。杨杏园有些坐不住了,便告辞要走。何丕正说道:“帮忙的事,还没解决

呢。”杨杏园道:“改E再谈罢。”自己便起身走出来。何丕正不能强留,也只得由

他去了。

第二十九回 临水对残花低徊无限 倚松邻瘦竹寄托遥深

杨杏园走出来一想,我去回剑尘一个信罢。便到何剑尘家里来。何剑尘的夫人,

梳着一个辫子,短衣短袖,裤脚子高高的,穿了一双高跟皮鞋,低着头,身子直转,

在院子里扯空竹。那位李冬青女士,也在这里,穿着哔叽夹袄,黑洋皱裙子,踏了

一双青布平底鞋,素淡极了。清清亮亮的梳一个头,只蓬着一点鬓发,脸上一点粉

也没擦,白里越发映出红来,一派聪明大方的样子,都显了出来。她抱着手笼着袖

子,靠在走廓的柱子下,看何太太扯空竹,只是吟吟的微笑。她猛抬头看见杨杏园,

一面点了一个头,一面笑喊道:“何太太,客来了。”何太太一回头,见是杨杏园,

笑得把头直低到怀里去。手一停,空竹掉在地下直转,将手上扯空竹的棍子麻索一

扔,抢先进屋子去了。

何剑尘在屋子里笑了出来,请杨杏园里面坐,李冬青也跟进来了。何剑尘因为

他二人会面,想起还书的事,不禁说道:“天下事聚散没有一定,东西也是这样。

李先生丢了的那部书,据李先生说,好几年不见了,不料一点儿没动,却在杏园那

里被我寻出来,物归原主。这不是一个证据吗?”李冬青听了这话,就对杨杏园一

笑道:“谢谢杨先生!不是何先生说,我都忘记了。”杨杏园道:“我也忘记了一

桩事。令堂大人,前次不是托我打听爱美学校的事吗?我去是去了一回,就因为耽

误了,忘记回信,对不起得很。”李冬青道:“这是家母的意思,我就始终没有想

到这上头去。这是不成问题的事了。”她本坐着的,说到这里,起了起身,牵了一

牵衣襟,然后又坐下,才说道:“杨先生那书里,还有几首大作,恐怕错夹在里头

的,我当时寄回去了,收到了吗?”杨杏园听了这话,脸上禁不住热一阵,却笑道:

“这本是做好了,打算在报上塞塞空白的,后来一看,究竟不大好,没有发出去,

不知道怎么就夹在那本书里了。不知道的不要说我班门弄斧吗?”李冬青笑道:

“很好,是老手笔。哪时得工夫,我很愿意请教。”何剑尘对杨杏园道:“李女士

是个眼界极高的人,她说好一定不错。不知道李先生看见的,是几篇什么文章?”

李冬青嘴角微微一动,有点笑意,正想说出来。杨杏园便说道:“几首无聊的小诗,

什么好东西呢?”李冬青道:“杨先生太客气了。我曾听见何先生说过,杨先生近

体诗做得最好。去年年冬,和张船山的八首梅花诗,尤其是传诵一时,可惜没看见。

杨先生能不能够捡了出来,给我瞻仰瞻仰?”说完,先就微微一笑。杨杏园一想,

我那八首诗,是本事诗,怎么能够拿得出来?本想说不值一看,又恐怕拒绝李冬青

的要求,很不合适。便道:“事是有这一回事,并不是梅花诗,不过借张船山的原

韵,做了八首感怀诗罢了。哪天得空,捡出陈报来,一定送给李女士指教。”说到

这里,便笑着对何剑尘道:“我这几首诗,又是几时传诵一时了?你不是誉扬过份

吗?”何剑尘道:“从前人家不知道北京城里有个杨杏园,自从你在报上登过那八

首诗之后,……”杨杏园听他说到这里,生怕他老实的说出来,对何剑尘望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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