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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外史(125)

何剑尘接上说道:“人家就说你是一个诗家,引得你越发的要作诗,还打算印专集

呢。这不是传诵一时的明证吗?不过你在李女士面前,好像是小巫见大巫,总有些

胆怯怯的,不敢说有本事,免得栽斛斗,是也不是?”李冬青禁不住笑了,搭讪着

抬起手去理鬓发说道:“我常说何先生是个会说话的人。”这时,何太太换了一件

长些的衣服,又系了一条裙子,笑着走出来。杨杏园笑道:“我又不是客,嫂子为

什么还要换衣服才出来?”何太太道:“我倒不是为客来换衣服,因为到了一张新

片子,我要和李先生出去看电影。”杨杏园笑道:“嫂子越发的文明了,在家里讲

究运动,又讲究高雅的娱乐。”这句话说得何剑尘笑了。说道:“她就喜欢上电影

院,总是逼着我一阵,翻译给她听,电影看完,嘴也干了。如今有了李女士陪他,

我就如释重负。”何太太道:“我就不懂你是个什么臭脾气!我看别人在电影院里,

一对一对多的很,都是有说有笑的。怎样我和你去,你就讨厌?”何剑尘道:“你

要知道,那一对一对的,未必是像我们这一样的关系。有一大半是约着到电影院里

去说话的。你说他们坐在一处,应该说话不应该说话?”何太太听了这话,很不以

为然,本想驳何剑尘几句,因为李冬青在当面,有许多话不便说,便牵着李冬青的

衫袖道:“时候到了,走罢。不要说闲话,耽误了我们的电影。”李冬青站起来对

杨杏园微微的鞠了一躬,笑着说道:“再会。”便用手牵了一牵衣服,同何太太走

了。

杨杏园对何剑尘笑道:“我来的不凑巧,误了你给太太一趟翻译的差事。”何

剑尘也笑道:“这个差事,要未结婚的时候才有趣味,结了婚以后,就没有意思。”

杨杏园道:“此话当真。我看许多朋友在未婚的时候,歇不了一天不见他的未婚夫

人。到哪里去玩的时候,总是一对。一结了婚,只三五个月,便淡下来。不但不和

他的夫人一路出去,有时出去玩的时候,还要隐瞒起来,不让他夫人知道。这个理

由安在,我实在不明白。”何剑尘道:“这却不可以言语形容的,你叫我说,我也

说不出来,将来你结了婚,你就自然知道了。”杨杏园道:“我连未婚的人儿还没

有,怎样就谈到结婚的事?”何剑尘笑道:“你想找个未婚的人儿?我路上却有个

人。”杨杏园听了这话,不知道什么缘故,心里先扑通跳了一下。又微微的一笑,

然后说道:“你这个愿心,许得早了,还是你夫人要过门的时候许的哩。”说着靠

在椅子上伸了一个懒腰,两只脚架起来,摇曳不定,望着何剑尘笑。何剑尘道:

“不错,这话是我说的。你要知道那个时候我说这话,是有目标的,打算给你做一

个现成的媒。”杨杏园听他这话,明知道他是指梨云,不觉黯然神伤,说道:“日

子真快,梨云已经死了一百多天了。”何剑尘道:“清明节快到了,你要到义地去,

告诉我一声,我和你同去一祭。”杨杏园道:“不是你说,我倒忘记了。”说到这

里,又长叹了一声道:“‘七千里纪鼓邮程,家山何处?一百六禁烟时节,野祭堪

怜。’我是免不了要去,不过去了又要叫我几天难过。”何剑尘道:“你念的这联

四六,我好熟,好像在哪里看过。”杨杏园道:“《花月痕》上双鸳词的碑文,你

怎样不记得?说起《花月痕》我又想起来了,我那和张船山梅花诗的八首本事诗。

我完全是仿《花月痕》的意思,你为什么告诉密斯李?她要我送给她看,我怎么拿

得出手?”何剑尘笑道:“好在你是个倚马才高的人,你不会再做八首吗?”何剑

尘说了这话,望着他微笑了一笑,杨杏园倒不好意思,以为他这笑里面,很有些皮

里阳秋呢。又闲谈了一会,由诗谈到桃花,杨杏园道:“白过了一大半春天,很是

可惜,明天我们同到万牲园看桃花去,好不好?”何剑尘顺口答应“好”,杨杏园

就约着明天十二点钟一路去,他才回家。谁知到了次日,他去找何剑尘时,何剑尘

已不在家,他一股子高兴,又不愿算了,便一个人出西直门到万牲园来。

这一日,天气很是和暖,风又小,尘土都没有吹起来。走进园去,那些杈杈桠

桠的树木,都发了很深的芽,树上东一撮子嫩绿,西一撮子淡黄。太阳照在身上,

背上发热,树枝子摆动,微风吹在脸上,很是爽快。虽然北方春迟,春色还浅,可

是这一看去,满目都勃勃的有生气了。走进动物园,顺脚踏上木桥,俯看着河里的

水,带着一点儿淡绿色。岸边铁网里的水禽,鸳鸯鹅鸭之类,都在水里游泳。内中

有一对锦鸭,在那里洗澡,它把脖子插进水里,随着钻进半截身子,然后再由水里

钻出来,那水从背上流下去,好像撒了一把珠子一样,煞是好看。想起“春江水暖

鸭先知”那一句诗,不觉提起了一股诗兴。看了一会鸭子,走出动物园,向着石路

顺步走去,无意中走着,不觉踏上小道,离开豳风堂那边远了。这一带都是菜地和

果木园,有些园里的园丁,正背着太阳,蹲在地里种什么东西。几只喜鹊在地里跳

着找东西吃,并不怕人。远望园的北边,一路柳树林子,在太阳光里,列了一排非

烟非云的翠雾。三三两两的游人,都在树底下走来走去。杨杏园走的这边,却是空

荡荡的,寂无声息。他背着手走了去,四围一看,并不看见整片的桃花。正在奇怪,

回身看见地下插了一块木牌,上面写着“桃林”两个字,想道:“这就是桃园吗?”

一看附近的树上,果然有三朵两朵的花,其余树枝子上,绽着珠子似的,满排了未

开的花蕊。想道:“原来还没有到开花的时候,还是来得早了。”步过桃园,是畅

观楼的对过,三架小桥,犬牙相错的架着。这面前的一架木桥,对过有一树半白半

红的花,树枝斜伸在水面上,水里头也有一树花影子。风吹过去。水波荡漾,那水

里的花影,随着水浪也都摇动起来。杨杏园看见这种景致,不觉暗地里喝了一声彩,

便一直走到桥边去,这时,风已一阵大似一阵了,这一树花,被风吹得花枝颤动,

扑扑簌簌,只是往下落。只一会儿工夫,草地上,水面上,落了一片的花。那水里

的花影子照得模模糊糊,也是一阵一阵的,浮上花片影子来。杨杏园隔着木桥呆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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