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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的人生(55)

浪鼓逗着他,眼色里说不出是诱惑,是卑贱,是涵容笼罩,而胸前的黄黑的小孩子强凶霸道

之外,又有大智慧在生长中。这里有母子,也有男女的基本关系。因为只有一男一女,没人

在旁看戏,所以是正大的,觉得一种开天辟地之初的气魄。

由此我又想到拉斐尔最驰名的圣母像,TheSistineMadonna抱着孩子

出现在云端,脚下有天使与下跪的圣徒。这里的圣母最可爱的一点是她的神情,介于惊骇与

矜持之间,那骤然的辉煌。一个低三下四的村姑,蓦地被提拔到皇后的身份,她之所以入

选,是因为她的天真,平凡,被抬举之后要努力保持她的平凡,所以要做戏了。就像在美

国,各大商家选举出一个典型的“普通人”,用他做广告:“普通人先生”爱吸××牌香

烟,用××牌剃刀,穿××牌雨衣,赞成罗斯福,反对女人太短的短裤。举世瞩目之下,普

通人能够普通到几时?这里有一种寻常中的反常,而山姥看似妖异,其实是近人情的。

超写实派的梦一样的画,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张无名的作品,一个女人睡倒在沙漠里,

有着埃及人的宽黄脸,细瘦玲珑的手与脚;穿着最简单的麻袋样的袍子,白地红条,四周是

无垠的沙;沙上的天,虽然夜深了还是淡淡的蓝,闪着金的沙质。一只黄狮子走来闻闻她,

她头边搁着乳白的瓶,想是汲水去,中途累倒了。一层沙,一层天,人身上压着大自然的重

量,沉重清净的睡,一点梦也不做,而狮子咻咻地来嗅了。

题名作《夜的处女》的一张,也有同样的清新的恐怖气息。四个巨人,上半身是犹太脸

的少女,披着长发,四人面对面站立,突出的大眼睛静静地互相看着,在商量一些什么。脚

下的圆白的石块在月光中个个分明,远处有砖墙,穹门下恍惚看见小小的一个男子的黑影,

像是生魂出窍——就是他做了这梦。

中国人画油画,因为是中国人,仿佛有便宜可占,借着参用中国固有作风的借口,就不

尊重西洋画的基本条件。不取巧呢,往往就被西方学院派的传统拘束住了。最近看到胡金人

先生的画,那却是例外。最使我吃惊的是一张白玉兰,土瓶里插着银白的花,长圆的瓣子,

半透明,然而又肉嘟嘟,这样那样伸展出去,非那么长着不可的样子;贪欢的花,要什么,

就要定了,然而那贪欲之中有喜笑,所以能够被原谅,如同青春。玉兰丛里夹着一枝迎春

藤,放烟火似的一路爆出小金花,连那棕色茶几也画得有感情,温顺的小长方,承受着上面

热闹的一切。

另有较大的一张,也是白玉兰,薄而亮,像玉又像水晶,像杨贵妃牙痛起来含在嘴里的

玉鱼的凉味。迎春花强韧的线条开张努合,它对于生命的控制是从容而又霸道的。

两张画的背景都是火柴盒反面的紫蓝色。很少看见那颜色被运用得这么好的。

叫做《暮春》的一幅画里,阴阴的下午的天又是那闷蓝。公园里,大堆地拥着绿树,小

路上两个女人急急走着,被可怕的不知什么所追逐,将要走到更可怕地方去。女人的背影是

肥重的,摇摆着大屁股,可是那俗气只有更增加了恐怖的普照。

文明人的驯良,守法之中,时而也会发现一种意想不到的,怯怯的荒寒。《秋山》又是

恐怖的,淡蓝的天,低黄的夕照。两棵细高的白树,软而长的枝条,鳗鱼似地在空中游,互

相绞搭,两个女人缩着脖子挨得紧紧地急走,已经有冬意了。《夏之湖滨》,有女人坐在水

边,蓝天白云,白绿的大树在热风里摇着,响亮的蝉——什么都全了,此外好像还多了一点

什么,仿佛树荫里应当有个音乐茶座,内地初流行的歌,和着水声蝉声沙沙而来,粗俗宏大

的。

《老女仆》脚边放着炭钵子,她弯腰伸手向火,膝盖上铺着一条白毛毡,更托出了那双

手的重拙辛苦。她戴着绒线帽,庞大的人把小小的火四面八方包围起来,微笑着,非常满意

于一切。这是她最享受的一刹那,因之更觉得惨了。

有一张静物,深紫褐的背景上零零落落布置着乳白的瓶罐、刀、荸荠、莳菇、紫菜苔、

篮、抹布。那样的无章法的章法,油画里很少见,只有十七世纪中国的绸缎瓷器最初传入西

方的时候,英国的宫廷画家曾经刻意模仿中国人画“岁朝清供”的作风,白纸上一样一样物

件分得开开地。这里的中国气却是在有意无意之间。画面上紫色的小浓块,显得丰富新鲜,

使人幻想到“流着乳与蜜的国土”里,晴天的早饭。还有《南京山里的秋》,一条小路,银

溪样地流去;两棵小白树,生出许多黄枝子,各各抖着,仿佛天刚亮。稍远还有两棵树。一

个蓝色,一个棕色,潦草像中国画,只是没有格式。看风景的人像是远道而来,喘息未定,

蓝糊的远山也波动不定。因为那倏忽之感,又像是鸡初叫,席子嫌冷了的时候的迢遥的梦。

论卡通画之前途

卡通画这名词,在中国只有十年以下的历史。但是,大概没有一个爱看电影的人不知道

华德·狄斯耐的《米老鼠》吧?——“卡通”(Cartoon)的原有的意义包括一切单

幅讽刺漫画、时事漫画、人生漫画、连续漫画等,可是我在这里要谈的卡通是专指映在银幕

上的那种活动映画。

卡通画的事业现在可以算很光明灿烂了。画片除了配音之外,又加上绚烂的色彩;米老

鼠的画像成为圣诞的商店里最好的点缀;有许多观众上电影院去专为看米老鼠。可是,让我

们试问大多数的观众们,卡通画在他们心目中究竟占着一个什么地位?听听他们的回答吧!

“卡通是电影院中在映完新闻片之后,放映正片之前,占去一段时间的娱乐,特为孩子们预

备的。它负着取悦孩子们使命,所以它必须要滑稽突梯,想入非非,我们不要它长,因为画

出来的人物多看了要头晕,我们很赞成狄斯耐先生把许多名闻世界的古老的童话搬上银幕,

因为孩子们比较喜欢看活动的映画,不爱看书本中的呆板的插画。”那些好莱坞的卡通画家

竭力想迎合观众的心理,提高他们的作品号召力,于是他们排了队出发去搜寻有趣的童话,

神话,滑稽的传说,如《玻璃鞋》、《小红风帽》之类,都是最可珍贵的材料。不过,近来

这材料渐感缺乏,卡通画家们正感到无路可走的跋徨的苦闷。我们可以看见,在最近上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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