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昆山玉之前传(8)

大漠是一条没有路的路。千万年沙砾,掩埋了一代代人迹,依然传递着希望。

映在端午眼中的大漠,黄风昏沙,上无飞鸟,下无草木,却有红柳扎根,胡杨屹立。倾颓的废墟,残破的烽燧,无不向人们诉说着去日辉煌。一路上,端午捡了把残破的梳子,几只古旧的钱币,一块青花瓷片。太阳炙烤着她的皮肤,她的汗水滴入沙砾,即刻消失了。

几天的路程,所见乃荒凉接着荒凉,孤寂连着孤寂。端午伏在骆驼上,只能无聊地自己给自己编故事,一段接一段,一篇连一篇。虽然以为带了充足的水,但几次小失误,便让驼队的水限于困难。最后行程,每个人只得灌满一个小水囊。

端午不再编故事了,也不可能编出来。她想水草丰美,汪洋碧波。

靠着在采珠司的严苛经历,她知道,这囊水就是生命。

她常常忍不住想解渴,但她对自己说:再忍忍,再忍忍,也许还能再忍?

忽然,队里有个小女奴突然掉下骆驼。

她狂奔向远处,扒开衣襟,疯狂叫:“我要水,给我水!”

端午喊:“回来!”

人们跳下去追那女孩,她靠在沙砾上奄奄一息。老向导说:“别给她水。”

端午看那女奴已不成了,张着眼只等临死的甘露。她取出水囊,喂了一点。

那女奴抽几下,没有了生气。端午抱着她头,替她合上眼皮。

燕子京下了骆驼,他薄唇早已干裂出血,全身衣服遮得严实,冷冷眺望着这边。

他没说话,只做个手势。

“走吧!沙很快会把她掩埋的。”老向导劝端午说。

端午帮死者将衣服扣好,将自己搜集的古币,瓷片,和木梳,都放在她手下面。

她背好水囊,踉跄走回队伍。瞥见燕子京正用贵如黄金的水,浇灌他那盆宝贝红兰。

他们继续前进,沙漠远处,光影模糊。在大家沉闷到绝望的时候,有人指向一旁:“看!”

地平线上出现端午前所未见的美景:千里雪峰,山峦滴翠,环抱着云深处一片村庄。

在那里,明媚春光解开怀抱,点染着一切。杏花如盖,流瀑缈碧,牛羊自在,天边归雁。

那虚无缥缈山脊上,出现了一行骑马人的影子。英姿飒爽,宛若受到召唤,去向天河的彼岸。

老向导牵住骆驼,说:“海市蜃楼!”

这就是海市蜃楼?端午忘记了饥渴,忘记了悲伤,她问老人:“如果有这个地方,该是哪里?”

老人望着人们纷纷对那幻影膜拜,道:“这是昆仑山传说中的地方:古丽思丹,一座真境的花园。据说凡人不可能到达那里,只有天使才能定居。诗人说:那里大地苏醒,茵草腾欢,

枝叶飘动。严冬走远,好日常驻。人们乐善好施,情侣白发千古。”

端午说:“真好!那里没有奴隶吧?”

老人笑了,布满皱纹的脸上,闪现着与年龄相称的光彩。

他说:“没有吧。可是世上的奴隶,并不仅仅是那些被称为奴隶的人。”

端午思索着,听见铃声。燕子京毫不留恋,独自启程向落日处行去。

银月升空,他们来到了沙漠边缘。明晨,就能到和田。

人们正在为可望也将可即的绿洲欢呼,却意外碰到了惨不忍睹的场面。

几十个人的尸体,横卧于道路。他们血肉模糊,衣不遮体。四周散落着钱币,器物,还有碎裂的丝绸。最凄惨的是名孕妇,她还抱着隆起腹部。有人找出一张散落的通关文牒,送给燕子京。燕子京看了,对向导说:“这些人是瓜州商队,来此买玉的……”

老向导叹息:“又是匪帮,昆仑山的匪帮,这些该千刀万剐的恶魔!”

燕子京眸子泛着月的清波,他抿下唇,断然说:“我们不能留在这里,继续走!”

老向导犹豫片刻,对大家说了燕子京的意思。

大家虽然疲乏到极点,但面对这样惨绝人寰的沙漠,也难以睡安稳。

牢骚声中,驼队重新启程。端午赶上老向导,问起昆仑山的匪帮。

向导说:“昆仑山这些年出来大大小小匪帮。最出名的两个匪帮头子,是夜中雪,琥珀光!”

端午头胀厉害,打破砂锅问到底:“琥珀光,夜中雪?是名字,还是绰号?”

“不知道。你还想入伙?”老人问。

端午急忙摇头,她心有余悸,不由得对匪帮产生了恶感。

“不,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是那两个名字?”她说。

这时,有一匹瘦马赶上了老向导。马上人以清脆的童音唱道:

“卷帘见月清兴来,疑是山阴夜中雪。

叶中雪,勇者中的勇者,美少年中的美少年。

他是阳关以西最好的刀手,心灵纯净,情豪意放,

他如大地百花坛,万里星空灿,是造物的骄傲,绿洲的指望。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琥珀光,嗜血的剑客,魔王之少子,

他是天空的云,手中的沙。他是地狱过客,是山神使者。

他走马迎风驰骋,枯草忽忽燃烧。”

端午定睛瞧,那是个大约十二三岁,红色卷发,微黑皮肤的孩子。

他身体短小,像哲人的警句。他眼珠活泼,就像跳动的萤火。

他望着端午,对她按了按毡帽边。端午惊叹:这真是一顶天都会厌的丑陋帽子!

老向导失笑:“小松鼠?你怎会在这地方出现?你要跟我们结伴去和田?”

小松树说话抑扬顿挫,活像游吟诗人:“大爷,有两件事违背常理,也和圣人教训不合,一是胡乱吃药,二是不和旅队结伴,独自寻路。难道我不该和你一起走?”

端午笑,对小松鼠说:“我是端午。”

“人们叫我小松鼠,我飘泊四方没有个家。

人们叫我乞丐,但我只是在唱歌。

因为我是诗人的儿子,我是诗人的孙子。”

端午想了想,学着小松鼠调子:“你必将是诗人的父亲,诗人的爷爷。”

“谢谢你美女。你那水仙花盛开般的眸子,可曾被刚才的惨景吓到?

活人走进坟地,死者永不能复活,自从苍穹运转时起,世界就是这般。”

端午从来没有见到一个男孩儿能和小松鼠一样说话,因此稍稍高兴了一点。

他们到和田城下,天还没亮。因昆仑山匪帮的威胁,和田城在日出前紧闭城门。

燕子京似毫不疲惫,让人清点人数,核查行李。

端午自然也被数进去了,小松鼠这才知道她是女奴,虽面带惋惜,但没说出来。

老向导把小松鼠带到燕子京的面前:“这孩子是丝路上出名的流浪儿小松鼠。能不能请您将他当作您的随从,一同报关带入城中?”

燕子京凝视着小松鼠,微皱长眉。

小松鼠行了漂亮的礼,笑着说:

“燕子京,大都城远道而来的豪商,必是大汗宴会上的宾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