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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山玉之前传(25)

阿台小眼发亮,好好端详她几番,问:“对了,你到底几岁了?”

“十五。”

阿台凑近她,耳语道:“你和燕子京……?你不想当他奴隶吧,你可有别的投奔处?”

端午一脸苦相:“我也是没法子,想还他个人情。是人,谁喜欢当奴隶啊?我本来想随燕子京去诺敏王子府见识,然后再投奔个贵人做点小工。如今什么都给毁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她说得苦涩,那哀戚神情,一半是做出来的。

她就算再苦,也不至于倒挂着脸,给自己再添晦气。

她说到这里,恳求说:“爷病重,素日他也不爱睁眼。我呢,是个大活人,蒙着眼岂不是闷死?神医爷爷,让我坐在你边上,听你说些前辈事,我也好跟你班门弄斧,卖弄卖弄我在南海卖珍珠那些事儿。”

阿台笑:“你叫什么?”

“端午。”

“端午,好名字。你喜欢读诗吗?喜欢听故事吗?”

端午摇头,想饭都没吃,谁爱读诗?不过她倒是很喜欢听故事。因为说得是别人,自己省力。

阿台又笑了笑,道:“说不定你以后会喜欢诗。运气若好,你也能常听到故事!”

说完,他扛起昏睡的燕子京。带着鲁鲁端午,出了驿站门。

旷野上的星星,好像一伸手就可抓到。端午回头望,阿台说:“别看了,自有人收拾。这还是第一次有匪帮敢洗劫官道上的驿站,此事太大,完不了呢!”

他用那秤砣打秤杆。驿站边,跑出来八条和鲁鲁一般大狼犬,同拉着个雪橇一般的篷子。

老头儿把燕子京放入篷里毛毡,对端午说:“你也窝在边上。”

端午看那篷颇窄,让自个儿窝边上?还不如说成让她窝燕子京身上呢。

她摆手:“不,爷病着,身子骨弱,我怕把他压坏。我坐爷爷你边上吧。”

阿台大笑,由她坐在他边上。鲁鲁飞跑,八条大狗跟着它,朝着昆山跑去。

端午和阿台聊了不少,才问:“爷爷,你怎遇到燕子京的?”

阿台明知燕子京没醒,还是压低声:“三年前,是鲁鲁和一个人,在附近山崖下发现了他。那人把他背到我这里。好像燕子带着新婚妻子,遇到了一伙匪帮。他妻子不从匪徒,跳崖死了。匪徒们不仅抢夺了他财物,还把他带到匪窟去折磨了好多天。大概以为他彻底废了,便把他丢在悬崖下,没成想遇到了我们……我花了三个月治好他的伤,却治不好他的人。他成天痴傻痴傻的……我便劝他离开西域,譬如重生,以后别再来。昆仑山匪帮厉害,各匪各样子,如何杀得完?他说,在西域唯一的熟人,就是和田城主尉迟无意。等他差不多能下地,我便把他送到尉迟府门前,直接走了……”

“爷爷没见尉迟公子?”

“我是个蒙古大夫,和尉迟那样贵人不会合得来。”阿台爽朗笑道:“我倒是想问尉迟讨几个药钱,但是鲁鲁可喜欢燕子了。我想,算了,就当作给这条狗的小兄弟治病吧。”

端午想笑,没笑出来。蒙古大夫不错,鲁鲁也不错,燕子京呢……

她回头瞅燕子京,他安静躺在毛毡里,咋看上去像个瓷人儿。

天亮了,斑鸠和羚羊在林间出没,昆仑山仿佛蓝天下的镜子碉堡,雪光泛紫。

因裹着燕子京那件貂皮衣,端午一点都不冷。她捧着酒囊,不时递酒给老头儿喝。

她觉得蒙眼不蒙眼一样,因为她没法记得自己绕了多少弯,过了多少道

风景好像在重复,但又不断变化。让她从多话到呵欠,迎来了困顿的夜晚。不知什么时候,她靠着老头儿睡着了。她记得阿台给她鼻上抹了点清凉药膏,还把她也放到了篷子里。她好像说了些什么,但只有风声和狗吠声作答。

她醒来,坐在一间大屋子里。屋子燃着温馨的烛火,地上铺设着柔白羊皮。

十几个老人面对着她,他们清一色白胡子,黑色缠头。

端午第一个念头是:蒙古大夫和燕子京呢?莫非他们已经到了那个地方?

“不用担心,是阿台把你带到这里,你们带来的病人会康复的。”一位老人说。

他的声音充满威严,但并不令人生畏。烛火下,老人们全目光温和。

端午站起来,对老人们深深鞠躬:“谢谢。我除了真心,没什么可以感谢众位的。”

老人们问:“那病人,不是你主人吗?你为他感谢我们?要知道他好以后,你又会成奴隶。”

端午转着眼珠说:“他现在是我的主人,不会永远是我的主人。他曾救过我,我不能欠他……”

她把自己从珍珠海到昆仑山,一路上的遭遇大致说了遍,老者们纷纷轻叹。

那位先开口的老人道:“主指引你来到了这个地方。我们这儿没有奴隶。”

端午不怎么信神。出于礼貌,她还是高兴说:“是啊,感谢主。没有奴隶,那就像我在海市蜃楼里见过的真境花园。我希望我主人康复后,不再执迷不悟,而我也不能再当他的奴隶,我想靠自己来积攒些金钱,能有一天回到南海去寻找我娘。”

老人们点头,问了她不少问题。端午在交易屋练就伶牙俐齿,因此对答如流。

她的脸蛋洋溢着青春的美,而灵动的眸子,更为她增添了姣妍的活力。

两个胖嘟嘟的儿童跑来,拉住了端午袖子。

一个说:“姐姐是我的。”

另一个说:“姐姐是我的。”

端午看那两个孩子,实在可爱,忍不住笑出声。奴隶中,是没有那样肥胖而无忧无虑的孩童的。她弯腰拉着他俩手,说:“我是你们俩的姐姐。”

孩子们拉着她跑。端午措不及防,恐停下伤到孩子们,只能跑到另一间屋子。

屋子里,燃着更多的蜡烛。一座座纱幕如屏风般,把人隔开。

孩子们引端午入了一层纱。她坐下,一个孩子给她朵花,一个孩子在她脚下放了个碗。

“这是做什么呀?”端午问,孩子们只是笑。

端午左顾右盼,身旁纱幕里,均坐着妙龄女郎。与她不同,她们都着盛装,以白绢遮脸,蒙着口鼻和发髻。一个个,眼神羞涩,喜上眉梢。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端午纳闷。别人都安静,她也不好坏了规矩。

一阵脚步,刚才屋子中那十几位老者鱼贯而入。他们虽然上了年纪,但走路均风度飘逸,有智者之态。

每个老者经过坐等着的女孩,都会在某个姑娘脚下的碗里,丢颗石子。

第一个把石子投给端午的老者说:“出身微贱的女孩,不会有傲慢之气。”

另一个老人经过端午,说:“她不是绝代佳人,但漂亮得恰如其分。”石子,落到她碗中。

端午碗里,有了八颗石子。她迫切想知道,是有什么好事呢?

最后一个老人经过端午,语调滑稽,他说:“她勇敢而俏皮,她喜欢听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