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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山玉之前传(10)

尉迟用手抚额,低声苦笑说:“子京,你终肯再叫我一声无意哥哥了。你说得好,我全知道,但我有我的苦衷。我不帮你,还因为有两个障碍在我们面前。首先,擒贼先擒王,我们至今不知道匪帮的老巢何在。叶中雪,琥珀光,来去有如飞将军。我们没靶子,再好弓箭能往何处使?让追兵驰在茫茫沙漠,还是让他们劈开巍巍昆仑?其次,群龙需有首。对付叶中雪,琥珀光那种残暴成性的亡命之徒,需要好的统帅。你不行,我也不行。正如你所说:已经不是我尉迟家称王的时代。去年,新大汗继位,把包括和田的四座绿洲赐给前大汗怯别之子——诺敏。诺敏王子,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他本是继承了英主气概的黄金家族成员,但命运不肯给他进一步建功立业的机会。他到叶儿羌城后,便得了种怪病。他的病如此严重,牵动了整个察合台王室心神。在大汗苦苦为心爱孩子延医治病的关节,我们可能翻越葱岭,说动他在王子封地上大动干戈吗?”

燕子京面色一黯。他本已蓄满锐气的眸子,复归于冷寂。

庭中菩提,秀影浴池。尉迟背后绿丛,三三两两开着月白的曼陀托花。

尉迟凤眼上扬,说:“是我错。我不该如此让你失望。你等了上千天,又走了那样远的路……”

端午点头。也许尉迟是有苦衷,若不是这燕子京咄咄逼人,他还不至于把话说尽。不过,现在不剿匪,总有一天是要缴。匪帮总有天会泄漏痕迹。而那个诺敏的病,或生或死,总有个交待……当然,他现在死了最好,免得童女们成为药引子。

她绝对不会傻到和羔羊一样,让燕子京绑了给蒙古王子宰割……还是要跑!她眼珠正冉冉而动,胡思乱想。

尉迟公子大概要打破僵硬气氛,又拿个玉杯,斟了杯石榴汁,对端午微笑:“你愿不愿尝一杯解渴?”

端午惊讶。她动动舌头,嗓子眼正冒烟,但是……她小跑上前,伸手像接过杯子,可临了,她怯生生望望燕子京,惊蛰般抖着小手,笑嘻嘻说:“还是不要了。我喝了这杯,让爷赏我鞭子,不上算啊!爷,这杯喝不喝?全听你的。”

燕子京咬牙不语。

他说喝挺傻的,说不喝显小气。端午露齿,比喝了一大杯甜汁还快活。

尉迟左顾右盼,他定睛时给人殷勤深情之感,让燕子京都端不住那张冷脸。

“子京的脾气我知道。不说话,就是允诺。”

端午接过玉杯,咕咚咕咚喝完。

尉迟莞尔,对燕子京别有深意道:“你去了三年,如今身边有这孩子为伴,我替你高兴。”

燕子京像受到侮辱,脸色难看至极:“我和她,主是主,仆是仆。我怎么可能要这种……”

端午昂头,撇了撇嘴。不客气心说:除非我受虐成狂,要不然能要个蔑视我伤害过我的人吗?

燕子京避开端午乌黑挑衅的眸子,话锋一转:“既然城主爱莫能助,我不强人所难。走了那么远的路,我要早回客栈歇息,改日再登门吧。”

尉迟尚未答言,一阵曼妙的音乐在后院响起。

管家躬身来禀告:“公子,晚餐已备好。有人送来几品牛羊佳肴。”

尉迟眉毛一挑,向燕子京笑道:“你看,我不想留你,饭却要留你。我只吃素,牛羊佳肴都给你这个吃肉的吧。”

虽尉迟亲切,但燕子京总显拘束,毕竟盛情难却,他终于走向葡萄架下。

端午拖着步子,正要寻个合适地方。眼角余光,却见尉迟无意用手一撑石榻站起来。

他身材颀长,衣裾比常人长了好几寸。远远看去,让人错觉他立于莲台之上。

蓦然,端午睁大了眼睛:尉迟拿起那本书,以奇怪步态走向这边。

他只用一条腿迈步,而另一条腿,是靠着他身体的力量“拽”着前行的。

她耳中浮出了八娘子的话“他身有残疾”。

和田城主,原来是个跛子。怪不得他的袍子长些……初看是那么优雅的特别,却是为掩盖天生的残缺。

她旋即意识到:在熟悉尉迟的人中间,只有她会以“异样”眼光注意他的步态。

她立刻垂眼,又想到这动作也不自然。因此决定压抑着惊愕,和平常一样。

她抬头,尉迟正经过她。他脸上带着浅而暖的笑意,似不经意间,把目光投向她。

端午因那眼光里暖意,骤然一阵惋惜。

她自己是爱跑爱跳的人,而这个人……啊,不对,他十二三岁身无分文时,怎能去到廉州合浦海的呢?他一定是个奇特的人。

尉迟向管家吩咐几句,管家点头退下。

编织精美的波斯地毯上,摆放着长长案几。银壶金盘,珐琅花纹,无不炫示着和田的富足。

鲜嫩烤羊,喷香胡饼,各色水果,应有尽有。穿着绣锦短袄,来自各民族的秀美少年,不断为主宾斟满葡萄美酒。

松脂火炬照耀下,燕子京吃相颇矜持,清澈眸子浮冰闪烁。尉迟谈笑风生,他脸庞里好像有烛火燃烧,宁定温和,微透着光。

斟酒少年给端午一只热芝麻饼,一盘涂香油羊肉,还有一壶石榴汁。

端午从走廊挪到树荫下,在不见光地方大快朵颐。她真饿了,少遇丰盛食物,也就没啥骨气。吃完了,还不忘舔掉盘中芝麻,再舔舔带有甜腥的手指。她重回廊下站着,打了个饱嗝。

燕子京听到,手一滞,眼并没瞅她。端午注意到他这只手多个石戒指。她从没看到他戴过什么饰品。想必他是入乡随俗,因西域商人喜欢戴耳环,戒指,项链,诸如此类。

“公子,人来了。”

燕子京顿显严肃。尉迟举杯笑道:“我准备派这人去向诺敏王子问安,并准备了礼物。”

“是吗?我也准备了礼物。”

端午心里一阵恨。她听尉迟也说备礼,忍不住歪脸。

尉迟说:“王子的病,需要纯阴之美质。我有个宝箱,里面有八十八位绝色佳丽。子京愿意看看吗?”

燕子京满脸不信,嘴上道:“希望一赌为快。”

步履蹒跚的老头儿,捧着个镶嵌七宝的银盒走来。

燕子京居然一笑,白皙脸蛋生出少年神采,令端午大为奇怪。

他瞟着尉迟:“好漂亮盒子。但愿人们不会‘买椟还珠’。”

尉迟击掌:“子京,你实在聪明。”

打开盒子,里面是条小大对称的珍珠项链。

端午视力不达,只知定有八十八颗大小不等珍珠。她好久不碰珍珠子,心痒难耐,踮了踮脚。

燕子京审视珍珠:“是否合浦珠?我今年去合浦,没找到一颗特别好的……”他眺望远方。

尉迟吩咐:“把项链拿给燕大人瞧。”

那老人依言,抖抖索索把珍珠捧去。身体一晃,项链落地,顺着地面向外,滚到柱廊。噼噼啪啪,断开了线,端午和众少年忙不迭捉珠子,好不容易搜全八十八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