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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穷碧落(21)

心 静而淡,闹中透喜?以她那时的心情,未弹出<十面埋伏>那般的尖声杀气,绝然征伐之音已是最大的自制了。此后,许是乐师也放弃了,改教古曲,这便让他稍稍 对这个弟子重燃信心。那曲<思亲操>她弹得堪称绝妙。乐师极为高兴,还特意跑到先皇与闻君祥面前夸赞她一番。只是,那以后,她再也不曾弹过<思亲操>,而 是反复修习<梨园春思>,让乐师不解。直到有一天,她抚完一曲,琴声袅然,乐师才大叹一声,"小姐技艺已臻绝境,这<梨园春思>听来淡以神全,琴曲技法已 超时人,更何况小姐琴意雍容淡定,与心意已然相隔。恕小人技拙,无以再教。"

妫语信手抚弄琴弦,曲声渐至高昂。淡然中妫语回忆,当时她是问,"先生此话怎讲?"

乐师白皙的面上泛过苦意,"恕小人直言,小姐之琴常人听之已不会听出弦外之音。可小人与小姐相处已久,这琴音却是绝非出自小姐本心......小姐,退一步海阔天空。"

退?她还有退路么?"先生言重了。"她如是作答。只是此后,这颗尚带着温度的心是更趋冰冷了,也由着那三个多月的习琴,将她原本激愤怨恨的心渐渐收拢,不形于色。什么时候起,面具已是这般厚重?

妫 语低垂下眉眼,辰角逸出一记锋利的冷笑,手下曲子已变,正是<麟州曲>。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纵使千军万马,我亦设下十面埋伏。是激荡中的从容不迫,是八 面杀伐中的必胜笃定。此曲本是琵琶弹奏,妫语用的却是五弦古琴,音色浑厚,于沉寂中暗伏杀机,端的是于无声处听惊雷,淡然中已是惊心动魄。

琴音传出,几个仍留在殿内伺候的小侍不禁都听得毛发直竖,莲儿也听得面色苍白,连连挥手让他们退下,自己也退至外殿。

孙预与闻谙自宫门处作别,行至半路,孙预忽然记起定西州民变一事,似与喇嘛立教有些瓜葛。这教派自理是巫弋提的,无论怎么处理也该给皇上通个气。于是,便立即驱车回头,再次入宫觐见。

由太监通报后,孙预被引至煦春殿外殿候着。浑浑然便有一阵琴音飘入耳际,寒意顿生,于这春色里显得格格不入,那隐而不发的杀气让孙预听得心惊。

莲儿由偏殿走出,上前一福,小声道:"给王爷请安。"

孙预忙还了一礼,"皇上好些了?"

"是。"莲儿示意孙预一边稍坐,"皇上方才突来了兴致,叫奴婢取来'穿云',现正抚弄着呢。王爷可有要事?待奴婢前去通报。"

孙预略想了想,"有劳。"

"不敢,王爷请随我来。"莲儿引孙预入了帘门。

一入眼便是那道向窗低首抚琴的纤秀背影。春风温柔,撩起鬓间青丝,神韵飘动。但琴音却是声声杀伐,于暮春暖阳中听来,仍感冰凉沁肤。

这琴曲......难道是<麟州曲>?孙预暗吃一惊。记得八年前,北方麟王上贡,送来一座硕大无朋的玉观音,当时护送的大将军房延熙文武双全,于赐宴上献过一曲琵琶<麟州曲>,端的是满座动容。当时孙预随父在列,而皇上,刚刚入宗,由先皇携着,坐于身旁。应该,才八岁吧?

"皇上,摄政王有事求见。"莲儿在妫语身侧轻禀一声。

妫语眉眼一抬,手中琴音立止。"宣。"

孙预回神立时行礼。"参见皇上。"

"免礼,免礼。"妫语含笑回身。月白色的长袍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如湖畔的柳丝儿一拂的轻灵,又有桃木稳秀的矜持。暖风中似有一晕光笼在周身,华贵而空灵清媚,如仙般洒脱却少了不羁,如妖般妩媚却无邪气。一瞬间,孙预瞧得一痴,深惑在妫语的风华里难以回神。

直到妫语沉婉的声音吩咐道:"赐座。"孙预才一个激灵,"谢皇上。"

妫语摆摆手,"摄政王有事要奏?"

孙预此时已然清明,"是。臣接到一本折子。说是定西州发生民变,似乎与喇嘛教有些瓜葛。"

妫语秀眉微挑,"民变?事情始末如何?"淡淡一问,竟将喇嘛教撇在一旁。

孙 预心领神会,这便是不打算扯入喇嘛了。他也正好这么想。西北自行立教,政出令行,此时收回岂不成了朝令夕改?朝廷威信何在?只是,若保喇嘛,那定西知州江 羚便要弃了,而这个江羚与闻家颇有瓜葛。"是这样的,定西民众不堪小吏盘剥赋税,再由滇云府西王探子暗中挑唆煽动,以致民怨激愤,激起哗变。"定西民变, 江羚难逃其责,若以西王暗中捣鬼为推脱,倒也可以减轻其罪。

妫语笑笑,明眸看了孙预一会儿,"摄政王所言极为确实,就依律惩办吧。以后此类事项,摄政王就便宜行事,该办的办,该惩的惩,不必回与我了。"这是极大的信任。

孙预连忙跪下,"臣领旨。"虽说朝政上的事本就不必女皇插手,往日也不过是过过形式,实则都依摄政王及一些重臣的意思去办。但于今,女皇似是颇有才具,这旁落的君权看似仍全掌在大臣手中,其实在近些年,女皇已不知不觉中暗抓过不少,一些事项女皇不盖印,便要重议。

"摄政王。"妫语朱唇轻启,却是欲言又止,沉吟良久才道:"定西知州的人选,还要尽快拟出来。"

"是。"孙预略蹙了蹙眉,这人选问题倒的确不易。江羚是不能再留职了,而定西那班人马中也无合适人选。朝中虽有人,但多半不熟定西事务。要平民乱,较难两全其美。

"可有人选?"

孙预迟疑了下,心中隐约有个人,但这人却是不宜去的。"容臣回去细想。"

妫语对上孙预的目光颇有些深意,但口中仍是毫不含糊,"我听闻平叛大将军胡前帐中有一个陈纪章,此人对定西了如只掌,上月前上奏的折子里似乎也有他出的力。摄政王看此人如何?"

孙预暗叹一声,到底还是让皇上想到了。"陈纪章此人品洁志高,有才有识,对定西事务也确为了解,但如今藩乱未平,这陈纪章是胡前将军麾下第一智囊,万一军中有事......"

妫语出乎意料地颔了下首,也不勉强,"也是这个理。如此,摄政王便与众臣好好商议一番,务必求个稳妥的。"

"是。臣遵旨。"孙预见妫语已现疲色,便起身告退。

"莲儿,"妫语待孙预离去后又深思了会。

"奴婢在。"莲儿恭立一侧。

"你将项平和巫弋唤来。"

莲儿应声待要下去,又被叫住,"算了,不必去了,过几日再说吧。"

妫 语叹了口气,其实这事缓不得。定西民变可是把双刃剑,扰了滇云、安平的后方,也扰了朝廷的西防。若被外族乘隙占去,威胁中原也是桩麻烦事。可这个能派去安 抚的钦差却是不得其人哪!陈纪章论理是最合适的,但若无他在身边,胡前却容易出纰漏。那个大将军,打仗行军是一等一的,在官场上却无知得很。可是,这胡前 还非保不可。于国,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于私,闻君祥可是深深忌惮着他呢。除非另有人可保住胡前,否则陈纪章是别想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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