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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策(出书版)(82)

阿宙回答说:“他本乃元老名族。当时他在叶买王处,我等不明战况,总想多留一条退敌的法子,因此他的家族都未动。现在战事结束,圣驾还朝,长安城内人心安乐,大量处死人不太妥当。还请皇上开恩,赦免他三族上千人口。”

元天寰长叹一声:“连你也怪朕太过残酷?”

阿宙抬起头,声音沙哑:“皇上是臣弟的君王,臣弟不敢怪。大哥抚养我长大,我也不能怪。”

元天寰离开座位,将他拉起来:“让你留守京城,对你还是太难了。玉不琢不成器。朕当年放任你。你从小随性,爱走马玩弓,除了春秋,对其他书都不肯细读。看来,现在你是武有余,而文不足,实应怪朕。于英的三族,就暂缓处置吧……”

阿宙解下皮裘,给元天寰披在肩上,又用翠袖将元天寰额头上的汗水抹去了:“大哥,臣弟定会好好学。”

元天寰对他笑了笑:“腊八粥快凉了,给你留了一份。你有心学,也不能那么瘦。”阿宙也笑了。元天寰亲自动手,玉盏叮咚,给阿宙吃粥。

我松了口气。今夜看来是能安心渡过了,六王他们的驱鬼声也静了。我走到庭间,雪白梅洁,一望皓然。逍遥殿琉璃瓦下,梅花清雅,露痕轻缀,净洗铅华。

我吸了一口馥郁的清冷气息,经历过残酷的战争,梅花更让我欣赏。在冷宫,母亲和我都不爱剪下梅花插瓶,也是因为怜惜她冰肌玉骨,不适合以器物容之。

我正徘徊。却见一清媚少女在宦官的引领下进了庭院。月下的她,薄施脂粉,姿态娴雅,秋水双波溜。我向来喜欢美丽的人。在我的心中,对美人和才子都多一份宽容。毕竟上天造物,此般人物有限。我不禁对那少女微笑,她瞧见我,一愣,眸子骤亮。

我素颜白衣,她恐怕以为我是皇帝身边的宫女了吧?宦官还不及开口,少女已将头低了下去,对我弯膝,不卑不亢道:“桂宫殿下安好。”

她不是宫女,皇族中也从未见过她。无论何等美人,她是她,我还是我。我从不与别的女人比美,那本就是无聊事。女孩子,不单是为了悦己者美,更是为了自己而美。恨不得元天寰把天下的美人,都让我来见见呢。想到此处,我又笑了一笑,蔼然问:“你是……?”

“殿下,我名叫崔惜宁。家父是河南尹,我是跟着父亲来长乐宫觐见的。”她回答。

“原来是崔僧固崔大人的女儿。你父亲为官清简,我也有所耳闻。”我微笑道。

她笑颜有抹书卷气:“殿下褒奖。父亲说,殿下是未来之皇后。惜宁方才一见您,就知梅花下人,唯有桂宫。”清河崔氏,是钟鸣鼎食的名家,女儿气质出众,也不足为奇。

崔僧固父女远在洛阳,元天寰叫他们,意欲何为……?

宦官问我:“殿下,何时才能通禀?”我示意他跟我来,又对崔家女孩说:“且侯一侯。”

我走到殿门前,元天寰的声音在雕梁间回旋:“……崔僧固既然教过你春秋,书法。他女儿你也见过几次吧。群臣数次上表劝朕纳崔氏女为夫人,赞她德色婉懿,且乃洛阳第一美女。朕因为专著与南朝和亲事,并未接纳。崔僧固之亡妻,又是郑太傅的侄女。他为人谦和得体,美名满天下,精通儒学。名父之女,也不会让人失望吧……”

阿宙没有一句话,好像世界上,最美的莫过于他面前的那碗粥。

元天寰沉默片刻,又说:“朕已让他带着女儿来长乐宫。她成赵王妃,并不辱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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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突兀,我收了步子,左手不经意的向后一撩。

只听“哧”一声,身后宦官提着的白灯笼,被我的指甲刺出了一道伤痕,笼内烛火摇曳。

阿宙为动静所扰,凤眼里映着蜡炬,那一刻,他的眼神出奇温软,潋滟至极。

他如孩子一般天真愉快的笑了两声,又低了头,继续吃粥。

元天寰眸子黑濯濯的,凝视着弟弟。等阿宙吃完了,他才对宦官道:“不必传她入殿。”

阿宙依依不舍的捧着空玉盏出神。直到夜岚推开了逍遥殿内两扇窗户,他才撒手,洒脱的起身问:“大哥,你已经下旨以崔氏女为赵王妃了?”

元天寰扫了一眼窗外,似乎有点无奈:“尚未。不过,五弟你快满十七岁了,总要成婚。朕对你的婚事,可谓殚精竭虑。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人伦诗歌,都是以此为始。朕从多年前就不再选秀。但为了给你选妃,这两年来朝内上至名门淑女,下至出众良家女,只挑才色上中以上者,反复考虑。就连文烈母后当年拟定你与卢氏女,朕还嫌她配不起五弟。你拒绝了,朕没有勉强。崔氏为你的王妃,对皇族,对国家都是幸事。对你,也是一样。五弟你还是少年,即便是天皇贵胄,在人生路上,孤孤单单,磕磕碰碰的行进都是艰难和苦痛的。有个女人陪你一起走,每过了一个山坳,美丽将不是你一个人的喜悦,辛苦也不是你一个人的记忆。人,未必需要爱才能结婚,而有爱的人结成伉俪,也未必会相知相守。”

他一步步的走向外面,阿宙和我俩个,都默然跟在他的足迹后,各怀心事。

天寒,崔惜宁的绛紫色衣上,闪烁着珠母般的霜花。但她依然毫不懈怠,端立如竹,好像可以一直等下去。直到见到元天寰,她才跪了下去:“清河崔氏惜宁叩见皇上。”元天寰审视着她,神色毫无变化。我望向阿宙,他的脸在云层密布的夜空下,模模糊糊,我看不透。

纵有旧时月色,大风也会将初开梅花,片片吹落。红萼无言,难道唯有相忆?

元天寰好像跟崔惜宁寒暄了几句,崔惜宁对答如流,但我是一句都没有听清。

“五弟,你还认得崔惜宁吧?”

阿宙好像从冰冻中醒悟过来,他亲切的笑了一笑:“崔师妹,自从你跟你父亲去了洛阳,一晃三年了。”阿宙口气轻松,果然和这个女孩认识。三年……嗯,三年前我正在冷宫,连个男人都见不到。

崔惜宁眸子含着笑意:“五殿下还记得我?家父始终惦记着殿下,长安的路上,他也一直在念叨殿下童年轶事。”元天寰大约还没有挑明召她的来意,但这样大族的姑娘,哪里有完全不明就里的道理呢?

对于美女,最佳的归宿似乎就是嫁入皇家,此崔惜宁,也不会免俗吧。

阿宙笑盈盈的,仿佛来了精神:“老师在哪里歇息?我想去瞧瞧他。”

崔惜宁道:“皇上恩准我们住在云起殿,离这里较远……”她始终不敢直视元天寰,但面对阿宙,倒是看着他眼睛说话。

元天寰说:“五弟你是该去看崔僧固,朕让宦者用肩舆送你们俩去。”

“皇上费心了,但臣弟想要赏雪景,情愿步行,委屈崔师妹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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