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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策(出书版)(21)

他摇头苦笑,倒不像拒绝我,仿佛是在自嘲。他打开小匣,里面一排细如牛毛的银针。

他左手慢拂过针尖,右手一指竟绕过我的腕骨,意甚缱倦,可脸上毫无表情。

我有些奇怪,他今夜是怎么了?

他也不解释:“让我给你腿上施针。我曾对你说过:你体内有种怪毒。毒虽轻,但我无法祛除,现在不试,以后不见得有机会。”

怎么以后就没有机会?我顺从的撩起群裾,将双腿前伸。他认真的看着,似在辨穴位。他挑出一根针,颧骨上忽然抹过一丝陀红。听我啊了一声,那红色又奇迹一般为霜色覆盖。他手一划,银针飞起。

我低头,膝盖那里痒痒的,稍有些酸。

上官低头,我也不敢说话。好一会儿,才听到他悠悠的说:“一根银针,因为太细微,虽然也在摄取光华,但不会为孩子所注意。可是若它要痛得人吃惊而疯狂,也不是不能够。我上官轶的针不会给你带来痛。因为我选择一种更不仁慈,更深远绵长的感觉。夏初,当你告别了青春以后,也许你就会记起此针微微的酸楚。那时你的心情,与我此时的心情一般无二。”

我的腿间酸麻并起。上官本来雅丽的脸庞,因为他眉峰中泄出的一丝寒冷的厉色,捉摸不透。

他继续施针,素手扬起,又无声落下。我只觉得困倦涌来,无法可挡。我艰难的吞咽了一下:“上官……我……”

第一次,我没有称呼他先生,他现在就是上官轶,不像我的青凤先生。

他似被点着了火:“怎么不叫先生了?你不是也跟别人一样,敬仰我吗?初次见到你,你昏厥的时候,说不要让你孤单,我答应了。我承诺了,就把你放在我的心上。你要是现在走,当初上天还不如让你我不要聚首才好呢。我救活了白鹤,是让它翱翔天际的,不是让它去自投罗网,进入贵人的樊笼。夏初,夏初!我宁愿折断了你的翅膀……”

他说得太多,我来不及反应,我只心惊他的最后几句话。他是那样的孤独,他的眼睛,他的嘴唇……樊笼,白鹤,翅膀?他的情绪淹没了我,我的世界起了暴风,只有迷惘一片。

我难道是为了一个物件去投樊笼的人?我为了自由可以不要命!翅膀……我不愿意被上官折断翅膀……。但是在灯下,他从未有的孤独而凄切,让我想抚上他的唇。

我只有一句话:上官先生,既然你那么不愿意我去……夏初便不去,好不好?

我压抑着自己的困倦,握住了他的手,可是我的舌头也麻木了,我昏睡了过去。

醒来,屋里一片漆黑,只剩下我。我动了一下,胆战心惊,我没办法移动我的双腿。这是怎么了?折断我的翅膀……?上官你……

我喊了几声:“上官……上官……”无人回答。我又叫了几声,努力移动,可腿脚完全不听我使唤。

我完全没有料到这一招。我拍了拍床:“上官,上官!我怎么了?”

还是没有声音,山里的夜风呼啸,有点恐怖。可我并不怕,只心疼,又愤然。

我捶了一阵,精疲力竭,发了一身大汗,又睡了过去。

早晨的时候,我被鸟儿唤醒,我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恨上官。聪明人也那么蠢……

不过……我又尝试动了一下腿,居然可以动……是我误会他?

门前放着一个崭新的竹囊,跟我那个破旧的一样大小。

还有一个小小的锦囊。我一摸,锦囊里有许多的珍珠。

是我的?我来这里后,从没有问过他呢。我又叫了一声:“先生?”

还是没有回答。我全身筋骨松爽,可见他的针是有效的。他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我到了他的屋子,推开门,琴书都在,而人不见。

桌子上,用一根银针,定了一张笺。还有一根新柳条。

我拿起来,他字迹大而洒落,有古朴之气。

“夏初,若使君辞别轶,不如轶先辞别君。

人之相与,不能强求。珍珠奉还,竹囊新赠。

离此七日,寻一迷底。君之来去,如风自便。

折柳送别,汝千万珍重。”

原来他已经离开,我摸着那个锦囊,心里百味交集。

第十一章:围城

人在晴岚雾霭中,草色天涯。伫立江边,难免痴绝。我远远就望见了“崇德祠”。望帝春心托杜鹃 ,这里倒成了都江堰这条巨龙的眼睛。

一位黄裙丽人,迎风而来,她腰佩短剑,手里取着一支签。五月熏风,微微拂过,月下的菩提花开,她就像一颗黑珍珠。我看得目不转睛,真希望自己长成后也有那样飒爽的风度。

经过我时,她眸光流转,凝注与我。隐约有泪光。原来长大成熟,终归还是有烦恼。

崇德祠求签负有盛名,此女想必也为了大事而来。若我要问卦,我宁愿知道上官去了哪里。不过,青凤先生能让人算出仙踪,也就不称为青凤了。不知不觉,春天跟着先生走了……

我正等得不耐,眼前却是一黑,原来被人蒙住。那双手柔中带钢,还有马身上的气味。

我扭转肩膀,阿宙就在眼前。他只穿件墨色单衣,瘦了些,也更精神了。夏日里一抹瞿麦花般,濯濯鲜明。

我可没有笑。他一个人自乐乐,笑得凤眼眯缝起来,有点点傻。

我赴约,他可得意了!我瞪了他一眼,他收了笑,惶惑的瞅我一眼。

“小虾……”他才吐了两个字,就被我截住:“少罗嗦,金凤还我!”

大庭广众下,他扯住了我的衣袖,故作神秘:“领你去一个好地方。”

看到玉飞龙的大白头,难免亲切。它喘着粗气,好似浪头卷到高处爆出一个花来,鬃毛倒竖起来。认出我,才心平气和一些,热情地嗅了我的手——我早就在手心准备了一把燕麦。

玉飞龙也瘦了不少。阿宙似看出我的心思:“我出了一趟剑门关,把马儿累着了。这马还没有长大,到底少见了些阵势。”

他拉着我继续走,我甩开他。回头,玉飞龙不紧不慢的跟着,不时东张西望。

“金凤呢?”我又问,阿宙“嘘”了一声,又一笑。

一个多话的人若是突然安静了,倒让人不习惯。我跟着他顺着岷江,大江在我们的身畔欢歌注去,浪卷涛惊。两岸青山,好似一个铁瓮,就等着鱼嘴飞沙,在宝瓶口伏魔降妖。

转过一片山丘,面前豁然开朗。小小山谷,敷满了盛开的石竹花。红的粉红,黄的嫩黄,白的雪白,就像一把来自天国的织锦扇。我心中最爱石竹,虽然牡丹为王,芍药作相,但我在冷宫的时候见得倒是这上不了名花谱的植物。在这片山谷,虽无车马临赏,它们也在熠熠生辉。阿宙带着几分讨好:“这个地方,你喜欢吗?”

我呀了一声,内心都在嗟叹。阿宙见我张开手臂,直躺下去。潇洒玩不成,倒摔得重了,轻轻的呻吟一声:“小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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