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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策(出书版)(137)

我捂住嘴,轻轻咳嗽了一声,这皇帝调制的蜜橘茶,果然提神。

天寰叹了一口气:“五弟,有句话:忠孝不能两全。生你者与你血肉相连,养你者又怎么办呢?朕对你在西北的战事,并非漠然……看来,那套战国策你好好读了,朕深感欣慰……”

“战国策是皇上给的……?”阿宙的影子挪了挪。

天寰不置可否:“朕以前宠你,但宠这个字,是如何写呢?离开了家,离开了宫,云游在戈壁沙漠,你这条小龙就不能再被朕‘宠’了。朕没有怀疑你。你的母亲心病重,但朕不会让这病在五弟不在时发作。而且她的病,与千里之外的你,有何联系?朕请神医子翼先生给她诊脉,她推辞了,朕也绝不勉强。正好六弟来京城探病,朕为她着想,就让她出宫,暂居魏王府。她心病,莫非是在腋庭那种憋闷地方处久了?五弟你还年少,后宫里女人得心疾,也是常病。朕相信,不久她就会好起来。等你回京,自己也可以去瞧瞧。”

我悄悄侧身,谁知天寰也正若有所思的望着我。我用手捂着温热的杯子,叫他:“天……皇上……皇上……?”

“讲。”天寰在我对面坐下,阿宙眸子微微转动,像是司南盘上的磁石。

“皇上,我……我有个请求。”我用敬重而委婉的口气说:“腋庭充斥先代嫔御,所费奢靡。侍者缺乏,医者不备。昔日几度有大量女子出家,但还剩余一些有红尘之心的。先帝们相继辞世,昔日最富青春的宫人们也都步入中老之年。还要隔绝她们与家人骨肉,将她们关在后宫樊笼之内,与心何忍?这也不是仁和之道。朝廷对此虽有制度,但皇上您有意革除陋习,也就不必墨守成规。古代典籍,有圣君遗诏,对后宫妃嫔厚加赏赐,将她们遣返给家人赡养的。更有以各位母妃跟着所生的诸侯王就国,称为国太妃。我虽有罗夫人协理,但对于后庭各位,常常照顾不周,总有愧疚。且我如今……”我瞅了一眼天寰,他似在微笑:“我更无暇,也无心力。不如皇上改变旧规,索性让杨夫人等出宫颐养天年,以全女子们天伦之乐,也是功德。皇上可准我的奏请?”

天寰尚未开口,阿宙就要说话,我连忙又大声说:“皇上要杨夫人出宫,也是有此考虑吗?

五王虽然是杨夫人三子中最年长的,但五王自幼为皇帝抚养,文烈母后又亲自教导过,就不是合适的人选。六王与杨夫人感情最深,杨夫人的故土平城又离六王刺史府不远。而且六王妃过世,府中内务和王世子抚育,难道要交给他的男宠们来做?皇上……你说呢?“

天寰只顾凝视着象牙拨子。我每次都以冷峻的眼光,截住阿宙的话头。最后阿宙也跟着我一起望着天寰,天寰笑涡一浮:“五弟,你同意皇后的主义吗?”

阿宙喝了菊花茶,桃花眼里也是一团秋气,他下定决心说:“皇后所言有理,望皇上成全。”

“那么就按照你们的意思办吧。”天寰黑眸炯炯:“五弟,你放心了?凡事不用急,等着对方先失误,好像也是上策。你小时候朕说过多次……对了,你来这里,给你瞧瞧我找到的东西。”

他从袖子里缓缓取出一卷轴展开,我一愣,正是他绘制研究多日的星图。

阿宙和我目光碰触,我一口气喝蜜橘茶,他带着一分犹疑之色:“皇上,这是星图?”

天寰浅笑了笑:“你也知道?”我闭了闭眼睛,脑海里只有雪山石洞里阿宙黑暗里的眸光。

阿宙挺起胸膛,直接说:“臣弟听人私下提起,出于好奇,是亲自看过的。但臣弟看得不透。前日臣弟派两个可靠的下人去雪山石洞凿下此刻石浮雕。等他们回来,臣弟就献给皇上。”

天寰的身体一动,他张了嘴。我“啊”的轻叹一声。

天寰对我笑了笑:“这不能怪五弟。五弟,那山洞构造奇特,星图所绘也并非在平面,而是球面。一旦你让人凿敲石壁,两边的大石必定会悉数落下,将星图和洞口一起淹没。星图从今后,再也不存完整。你我所有的,只有我记忆里的样本。这是天意,你不必自责。我们元家征服天下,不是非要这星图不可。”

阿宙鼻尖都发白了,他搓搓手,什么都说不出,半天才对着星图直勾勾的看。

天寰拍拍他:“算啦,算啦。这份图有你的名字,你拿去收好吧,能解释的,我都用标注清楚了。”

“臣弟……”阿宙不安的接过图,好像一只斗败的长胜蟋蟀,弯腰望着哥哥的脸。

天寰冷道:“你一定要觉得亏欠帝国。那么就少急些,少怕些,统帅你的军队,将来用自己的能力补出完整的星图来吧。”

“我……”我脱口而出,天寰和阿宙一齐面向我,我鼓足勇气说:“我也想看到五王的作为,不久的未来,请你让我和皇帝看到。”

阿宙嘴角微扬,一丝哀伤,好像从笔尖化到清水里的墨汁,逐渐无形。他好像要说什么,但终究什么也不愿说。

阿宙一走,我抱住琵琶,老实对天寰坦白说:“星图那件事,不能怪君宙。我在山洞里看见他,一时间只想到帮助他遮掩……他当然就不好出来了。没想到你都不存心隐瞒……是我愚昧。”

天寰美秀的头颅一摇,毫无感情的说:“……嗯?那天他就在山洞里?”

“……?”我慌张的松开琵琶,手指被弦刮痛了:“你没有发现?”

我怀孕,似乎变得更笨了,我暗暗骂自己一声。

天寰拉过我的手指,没有搭话。过了一会儿,他才收起琵琶放好。

我忐忑的靠在床上:“天寰?”

他眸子被雨洗过般清澈,湿润。他自嘲般的开朗一笑:“弹一次够了,我又不是少年郎。”

我垂下头。他摸摸我的头发:“好了,别想了。星图,西北,某夫人,都算什么呢?现在你的孩子,才是最大的国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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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寰对朝野内外公布我有孕的消息那天,也是平城得到的那颗佛牙现世的日子。

我忍着身子日渐沉重的痛苦,跟着御车再次到长安兰若寺,奉献圣物。万人空巷,倾城而出。所到之处,我都让侍女们遍洒钱币,绸缎。北朝人再也不像从前那个秋天里一般,让我觉得陌生而惶恐。每张兴奋的欢笑的脸,都像是我的兄弟姐妹。

中山王在南北边境的战争,似乎从未发生,人们只是起劲的向我表示着欣喜。朝廷似乎有意的忽视南北边境的烽火……天寰说,不要胜,是要败?

经历地动过,又怀有身孕后,我发现,其实每个人作为人,都是一样的。我们好像是天神种植的一棵大树,当花瓣结成,有的飘落在织锦香褥上,有的被风吹到泥土沙尘里,当回到生命的树上,我们并无高低贵贱,只是生命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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