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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峭春风(15)

我怀中萧焕的身体微微震了一下,接着他开口:“请戚将军到后殿稍待。”

石岩低声答应,去往后殿。

我松开抱着他的手臂,替他揭开盖着的薄毯,扶他坐起来,问:“要不要更衣?”

他摇了摇头,接着笑笑:“把那边那支箫那给我就好了。”

一支摩挲得有些古旧的竹箫就放在不远处的桌上,我把箫拿起来,又找到一件藏青的披风给他披上。

他把竹箫握在手里,低头向我笑笑,拉住我的手:“苍苍,你也一起来吧。”

有点不明白他要做什么,我点点头,握住他的手,随他一起走出去。

和萧焕一起转过回廊,抬起头,后殿繁星般盛开的葱兰花丛中,设着一套青石的桌凳。

中秋银白的月光如水般铺洒,摆了酒菜的石桌前,一身旧衣却依旧沉稳如山的武士轻向这边扬扬他手中的酒壶:“小萧来了?带了竹箫没有?”

“戚大哥有吩咐,怎么敢不带?”轻轻的笑声从萧焕口中发出,拉着我的手,他慢慢向石桌走去。

第7章

挑起了嘴角笑着,戚承亮脸上,是从来没有见过的懒散表情。

褪去了一贯的严肃和恭谨,此刻的他,不再像那个威名远播,戎马半生的大将军,反倒像一个在月下等待着老友的江湖侠客。

慢慢走到桌前,萧焕笑着:“有月有酒,正宜会君子,只是不知道戚大哥别今日想听什么曲子?”

戚承亮朗声笑出来:“小萧你什么时候去充勾栏乐师了,还给我点曲儿不成?”

虽然想到了戚承亮和萧焕早就认识,我也没想到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玩笑话来,有些愣的“啊?”了一声。

听到声音,戚承亮把目光转向我,笑着向萧焕:“小萧,这就是那个小姑娘了?”

“是,”萧焕笑着回答,“这就是我对戚大哥提过的那个小姑娘。” 握着我的手,他转过头来看我, “苍苍,这位是我的好友戚大哥,今天第一次向你引荐。”

他们的口气和神态都十分的轻松自然,就像我真的是第一次见到戚承亮一样。

恍然间仿佛回到那段轻裘宝马快意江湖的日子,萧焕还是那个笑容舒缓的年轻人,我还是那个初闯江湖懵懂冲动的小丫头,我依着规矩向戚承亮抱拳:“问戚大哥好。”

戚承亮边笑边点头:“弟妹不必多礼,小萧也别站着了,都快坐下。”

萧焕笑着:“好的。”拉着我一起在石桌旁的木凳上坐下。

坐好之后,看到桌上三只添满酒的粗瓷大杯,我才清醒一点,连忙开口:“萧大哥不能喝酒,还是我来替吧!”

“哧”得一声笑出来,戚承亮看着我:“我又不是要灌你萧大哥酒,小姑娘你紧张什么?”

这才想到戚承亮应该也不会故意为难萧焕,我有点尴尬:“这个……不小心就紧张了……”

戚承亮哈哈大笑:“小萧,小姑娘对你很关心啊。”

萧焕摸了摸我的头笑笑:“没关系,苍苍。”

我点头向他那边靠了靠,听他跟戚承亮已经开始闲聊,兵法韬略武功诗书,漫无边际又彼此对答如流。

就这么聊着,不知不觉月上中天,戚承亮一杯一杯的喝酒,越喝眼睛就越亮,言行举止也更加倜傥不羁,萧焕陪着他,一大杯烈酒也渐渐见底。

又是一口气干掉杯中的酒,戚承亮落杯有声,半眯了眼睛,神色间有些醺然:“小萧,时辰要到了,吹首曲子给我听吧。”

他不说我还忘记了,一说我想起来,这次戚承亮举族流放,启程的时间正是八月十六,重犯犯人押送出京,一般都是在天色拂晓城门开启的时刻,现在夜已经深了,离拂晓的时候不到两个时辰。

顿了顿,萧焕笑笑,也没有说话,拿起一直握在手里的那支竹箫,放在唇边。

流水一样的乐声从箫中缓缓溢出,那曲调悠远而低沉,极清极雅,在月色中回荡。

听到箫声的一刹那,戚承亮略微愣住,随即以手缓缓地敲击石桌,应和着乐曲的节奏。

平静深幽仿若月光下如镜江面的曲调突得一转,仿佛千里江水在一折一弯之后,直冲入峡,滔滔浊浪,呼啸如风。

一手击节,戚承亮低声吟哦:“不见南师久,谩说北群空。当场只手,毕竟还我万夫雄。自笑堂堂汉使,得似洋洋河水,依旧只流东。且复穹庐拜,会向篙街行。”

乐声转急,戚承亮的吟诵字字从夜中传来,渐成曲调,激昂如歌:“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胡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

这是一首《水调歌头》,戚承亮所吟诵的,是宋时陈亮的填词。作者送别即将出使金国的好友,其时南宋国力衰微,饱受异族欺凌,然而词中却没有只言片语的忧愁自哀,有的只是保家卫国的英雄豪气,意气飞扬。

词曲如在耳边,我喃喃的念:“悬头藁街蛮夷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一曲终了,萧焕放下竹箫,轻声咳嗽。

戚承亮闭目不语,过了许久,才睁开眼睛开口,却是向我说的:“小姑娘,我和小萧相识,是在十五年前。”他笑了笑,接着说,“那时候我还在沧州任副将,空读了满腹诗书,却只能在不到两千人的兵营里操练那些老兵油子,于是就常到附近的镇上喝酒买醉。那天我喝到半醉,朦胧间听到身旁有人吹起一首《水调歌头》,想也不想,就吟出刚才那首词应和。说来也巧,那个吹箫的人听到我颂词,竟然把曲风一转,硬是把一首曲子吹出了金戈铁马的味道。曲子一听我连忙循声寻找吹箫的人,没想到却看到窗外的马车上,坐着的是一个正在冲我笑着的青衣少年,一手持箫,身边还放着只药箱。”

说到这里,戚承亮又笑了:“现在说来也好笑,那时我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想把这个少年认为义弟。幸好后来一直顾忌着怕吓到他,就没有提。那天我请了酒,把那少年留下来攀谈,他告诉我说他叫萧云从,我就以小萧相称。小萧那次在沧州停了十几天义诊,我们每日都要喝酒相谈。此后数年,也会时不时地相见。后来我调任福州,小萧还专程赶来为我辞行。直到德佑八年,我被委任镇守山海关,在乾清宫看清御座上的那个人,才明白这几年我仕途的一帆风顺,得之于谁。”

听到这儿我接口:“萧大哥决不会是因为跟你熟悉,才把你升职的。”

戚承亮一笑,眉宇间傲气泄出:“我信以我之能,领兵不在任何名将之下。也信小萧有慧眼识珠,不会枉徇私情,把军国大事当作儿戏。何况,就算我是因为私情才坐上帅位的又如何?如果凭私情,才能报国为民,那我就凭私情,又怎样?”

早有传闻说戚承亮善于结交朝臣,常用大把银两收买当权者,因此才能十年来无论镇守那里,都从来没有出现过常见的武将和郡守不和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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