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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熹纪事(87)

“什么?”明珠吓了一跳。

如意接着道:“第二个叫小旺子,本来要给我,我是个懒散的人,照顾好自己便不错了,哪里还有闲心带徒弟?所以便给了招福。”

明珠道:“那岂不是羊入虎口?”

“要是招福心眼豁达些,那孩子还能活到今天,可惜进宫头一年便说他偷了坤宁宫的东西,被招福活活打死。最后一个不过八九岁,不知为什么,死活拉住辟邪的衣服不放,也不说话,也不哭,听这埋汰样儿,便知道是那个兔崽子无疑了。”

明珠顺他手指的方向,果见小顺子躲在角落里偷偷用袖子抹眼泪。如意道:“哭什么?真是个没出息的。这里进来的人哪个身世比你强?你见过别人整天哭天抹泪的么?小心你师傅看见。”

“是。”小顺子红着眼睛替如意和明珠换了新茶。

如意看着大雪终于飘下,缓缓道:“给姑娘讲了个不好听的故事,别怪我。姑娘只是记得,这回招福倒楣,要说兄弟里最不是滋味的,便是辟邪了。”

“也许吧。”明珠黯然叹息,和如意一样望着天空出神。

到了掌灯时分,明珠在西厢炕桌上布下酒菜,辟邪已醒,懒洋洋拿着筷子把弄,一会儿吉祥和如意也来了,不知哪里来的兴致,吃了几钟酒,两人便拉着辟邪划拳,辟邪不擅这个,连输了几盘,逃酒不过,被如意按在炕上灌酒,吉祥难得也在凑趣,屋里笑闹成一片。小合子出去了一下午,这时打起帘子进来,抖掉斗篷上的雪,上前道:“师傅。”

原本闹得厉害的三兄弟都突然静了下来,吉祥回头道:“说吧。”

“三师叔下午在里马房自缢死了。”

屋内的人似乎早就料定了招福的命运,只是“哦”的一声。吉祥将手中的酒饮尽,忙着穿鞋,“我去找进宝,替招福收殓了,安排人发送回台州落葬。”

小合子道:“师傅,这便不用了。万岁爷已得了消息,十分震怒,命里马房的人用席子卷了三师叔的尸身,弄到小西门外的墙根下火化,挫骨扬灰……”

“什么时候去的。”

“有一会儿了。”

如意扶住辟邪的肩膀道:“你去不去呢?还能见上最后一面。”

辟邪撑着炕沿似乎有些眩晕,道:“小顺子,拿二爷和我的衣服来。”说着也下了炕。小合子又转身出去给康健送信。

外面雪是下得大了,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兄弟三人各执了灯笼,在雪中往西跋涉,静悄悄无人说话。吉祥在最前,和门前侍卫招呼了一声,三人穿过小西门到了皇城和宫城间的西大夹道里。这边虽叫夹道,却是地面开阔,又没有房舍,此时灯笼举高了,也照不出什么前途来,只是天地混沌幽深一片,不知身在何处。摸着墙根,三人再向北行,朦胧见前面火光照亮眼前纷飞白翎,都是一惊,忙展开身法飞奔掠去。

辟邪被风呛的微微有些气喘,火堆前收住脚步,见火里的尸首早缩成了一团,没了人形。康健在火前悄悄地拭泪,无声自语着什么。

远远的,进宝转过脸来,冷冷地看了辟邪一会儿,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入大雪白花花的黑暗里。

“稽首本然清净地,无尽佛藏大慈尊,南方世界涌香云,香雨花云及花雨,宝雨宝云无数种,为祥为瑞遍庄严,天人问佛是何因,佛言地藏菩萨至,三世如来同赞叹,十方菩萨共皈依,我今宿植善因缘,称扬地藏真功德……”

康健冻僵的手指拨弄玛瑙佛珠,轻细的咏颂声在烈风中断断续续飘来,辟邪顺着冲天火光仰头相看,觉得似有阴魂被雪天摄入苍穹之中。

“慈因积善,誓救众生,手中金锡,振开地狱之门。掌上明珠,光摄大千世界……”

地狱么?辟邪微笑,他不知招福的灵魂会去哪里,但是自己的灵魂早已注定了去向,他慢慢张开双唇,用自己也听不见的声音道:“智慧音里,吉祥云中,为阎浮提苦众生,作大证明功德主。大悲大愿,大圣大慈,本尊地藏菩萨摩诃萨……”

第二十章 黎灿

庆熹十三年元月初一,皇后王氏仍如往年,升座坤宁宫受皇妃、外命妇朝贺。王皇后神色安详平淡,浅含微笑,仪态万方,任谁也看不出只在几天前,宫中还出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招福自缢当日,皇帝闻讯自然雷霆大怒,当即草书了废后诏书,交于太傅刘远,道:“猖狂至斯,没话好说,太傅看着办吧。”

刘远道:“这个……没凭没据,皇上又语焉不详,怎么向天下人交待?还是先问太后的意思如何?”

“随便!”皇帝气出一身热汗,拂袖而去。

刘远捧着诏书,未回内阁,直接去了慈宁宫请见。

太后听完,笑道:“刘卿啊,选王氏为后,刘卿也是极赞成的,却是为什么?”

皇后的父亲现仍是统领十万骑师的震北大将军,长兄随侍在震北军中,已勋至上护国将军,次兄在西边戍防,是正三品的上将。王家一门都是功勋盖世,当年择后即是拉拢朝中重臣,牵制藩王的意思。

刘远对其中厉害岂会不知,此时这话却不能出口。踌躇间,听太后道:“如今大战在即,别说皇后没做错什么,就是前错万错,岂能说废就废?皇帝的心思和太傅是一样的,不然连问也不问一声,就容那奴才轻易了断?刘卿就是不明白皇帝的孩子气,皇帝吓唬人玩儿罢了。”

“孩子气?”——那这诏书不过就是皇帝赌气了——刘远跟着太后苦笑。

太后从他手中接过废后诏书,命洪司言投入暖炉里,一烧了事。

皇后无恙,皇帝却气得病了起来,大冷的天来回穿梭在宫里,稍稍染了些风寒,正旦节也不是很有精神。皇后来探望,被挡驾在外。皇后也不生气,淡淡一笑领着人自回坤宁宫。皇帝病中仍然要务缠身,年前接了兵部文书的各地年轻武官已经陆续上京,兵部奏请众人安置。皇帝叫了翁直进来,出了一道上谕。

翁直展开看了,不由大惊道:“重设京营?”

“正是。前一阵辟邪和兵部、户部商量的那笔银饷辎重年前已经备齐,直接调入小合口兵营。”

翁直悄悄往四周打量了一圈,没见着辟邪的影子,吉祥、如意也不在御前,不知什么变故,也不敢问。心中疑惑惊讶,却无人相询,只得恬着脸陪笑道:“圣上重建京营,臣愚昧不明圣意,反烦圣上万事亲躬,如今诸事皆备,倒让老臣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皇帝微微一笑,嘴角动了一下,却忍住了没说话。

翁直道:“臣只是一事不明,圣上赐教。”

皇帝咳了一声,道:“讲。”

“重设京营,现今粮饷、兵器、马匹都不缺,武官正月过后也都会到京。可是兵士从何而来?兵部是调动地方守军,还是另行招募?皇上明示。”

皇帝一笑,道:“李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