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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熹纪事(198)

如意笑道:“太子爷把奴婢瞧得太高了,奴婢一不识字,二不学武,只会逗主子开心,讨个赏赐。话说回来,奴婢现今是太子爷的人了,只要太子爷一道旨意,就是摘星星月亮,奴婢也尽管撒腿去了。”

段秉皱了皱眉,宋别淡定如常,悠然道:“公公,太子爷刚才已说了,没什么要公公做的,只不过请公公上书中原皇帝陛下,大理王在位,两国合兵剿苗一事绝无可行之机。”

如意笑道:“是。”

宋别喝了口茶,道:“公公切勿拖延,二十七日得到消息,西王白东楼已挟兵北上,协同东王夹击倭寇,中原别水一带战乱已起,公公的信若迟了,恐怕乱军中难以送到皇帝陛下手上。大理苗人虽乱,镇压也不过一两天便能平定局面,太子爷等得起,公公可等不起啊。”

“是。”如意站起身来,道,“苏先生说得是,奴婢这便回去好好的想一想,这个折子怎么个写法才好。”

他施礼告退,段秉点了点头,看他走远,方对宋别道:“苏先生,难道要这么快便和他挑明白么?”

宋别道:“如意一旦出手,中原朝廷便卷入王上被刺一事,于中原将来在大理的利益有百害而无一利。如意聪明,自这两天时局审度,料到太子爷出兵川遒势在必行,自然不答应太子爷向王上行刺?”

“先生最后一番话,可会令他回心转意么?”段秉问道。

“中原内忧外患,此次只能胜在战机之上,若为东王抢先占据寒江险要,便可谓满盘皆输。倭寇在此时登岸,轻易破城拔关,决非巧合,为的还是拖延东王步伐。西王兵出龙门支援东王,无疑使得杜家能分身北顾寒州,大理若再不出兵牵制西王,他们东西两家合兵,中原朝廷便束手待毙了。胜负就是一两日,大理拖得起,中原却拖不起,如意岂不知其中利害?”

“因此,”段秉道,“先生当面揭破中原朝廷的致命伤,逼如意早下决心。”

宋别道:“太子爷毕竟精明。”

段秉道:“此番交手便知如意并非等闲人物,将弑君风险转嫁中原之计如若因他执意不行,而致流产,真是枉费了苏先生的苦心。”

“凡事都有第二个解决的法子。”宋别道。

“适才听先生的见解,小王突然想到一件事。”段秉摆弄着手上的扇子,道,“大理何以不袖手任东西两王在中原作乱,再趁机发兵夺得中原疆土?”

宋别垂下目光,叹了口气。

“先生觉得不可行么?”

“苏还不妨说句实话,大理现今的国力实在委屈了太子爷的抱负,今后十年之内,大理绝无进军中土的可能。太子爷要得尝所望,便不能再用苏还这等阴谋之士,须物色磊落强干的佐臣,苦心经营,蓄养国力。我多病体衰,能助太子登基,已属苍天眷顾,原本无需再理会大理今后的前程……”宋别起身步于窗前,望着满院青葱,黯然微笑,“无奈,放眼所顾,皆是故土乡民,年少时纵马城池内外,山岭碣石,原野沧海,何处不有我放歌纵情,又何堪铁蹄践土,战火焚城?想来再多说一句话,又有何妨?太子谨记:一朝冒进,必引致满盘皆输,大理沦陷只在太子,也就是未来大理王一念之间。”

“先生……”段秉轻轻抽了口气,一点点品味这消瘦落寞背影中浸透的凶兆。

然而城中突如其来的喧哗,却不容他深思下去,京师戍军的蹄声从街道上层层翻滚了进来,不知是谁的呼号哭泣,远远的却不绝于耳,大理城沸腾般瓮然鼓噪,太子府院中雕梁画栋,珍草名花也都随之微微战抖。

段秉蓦地站起来,对外呼道:“王桂。”

王桂从院门处疾步过来,应道:“奴婢在。”

“门前候着马坚将军,无论他何时前来复命,都速速请进来。”

“是。”

宋别道:“万事俱备,只待今夜如意的作为了。”

“如意那边,还请苏先生关照些。”段秉道。

宋别笑道:“那是自然的。”

大理城中已然因平叛戒严,宋别不得返回住处,便一样留宿在段秉府中。到晚饭过后,城中的骚动稍作平息,夹在腥风血雨中的片刻寂静显得异常诡异,宋别合上书本,听着门前“咯”的一响,道:“我在。”

“爷,是急件。”

雪白的信笺从门缝中混不着力似的飘了进来,宋别招了招手,将信笺挟在指间。滴血般鲜红的封泥上加盖蔷薇,竟是颜王亲笔书函的印记。宋别怔了怔,黑州龙门两地局势均在掌握,什么大事要兴师动众地将亲笔书信贯穿南北四五千里的路程,直送大理?宋别不禁怀疑雁门出云失守,微吃一惊之下,忙将辟邪的书信展开。

行文就如辟邪一贯的短促而锋利,信中不过寥寥几句话,宋别一眼阅毕,松了口气,“原来如此。”他将书信凑在火上点燃,默然灯下端坐,思量着如何对策辟邪信中所嘱,想到部署妥当的计策又要翻盘从头来过,宋别这样的人也忍不住焦躁,弹指敲落灯花,心中却忽涌上一股子凛冽不祥,让他不禁仰面长叹连连。

夜深时,段秉书房的院落仍是灯火通明,马坚等大将与朝廷重臣纷纷来至,与段秉商量肃清苗人之事。

这种场合,宋别从来是回避的,他找来王桂,由他带路,向着太子府内宅悄悄行去。

“苏先生,如意可就交给您老人家了。”王桂哈着腰低声道,“他本事大,奴婢不是他的对手,只有先生他还忌惮些。”

“太子妃可曾安歇?”

若景优公主还不曾就寝,宋别行事便可能惊动人,故此谨慎多问了一句。

王桂道:“城中不太平,因而挪在太子爷的寝宫里歇了,如意却还回自己屋里睡。”

“那便正好。”宋别道,“你且回避,容我在他屋前监视。”

宋别的年岁虽不甚老,却因清瘦多病,王桂实在看不过他如此辛苦,当下道:“苏先生,要不是为了太子爷,奴婢真是舍不得您老在此熬上一宿。唉,说句实话,奴婢给您老磕多少个头都是应当的。”

宋别笑道:“把你的良心放在肚子里,等这一阵事完了,再拿出来献殷勤不迟。”

王桂躬了躬身退去,宋别见他走得不见,才施施然走到如意门前,用扇子柄轻轻敲门。

“呦,苏先生。”如意丝毫不见意外,开了门笑道,“这可是内宅,先生怎么进来的?”

“啊,乘凉散步,不经意间便到了公公门前,想着说两句闲话,也能消暑。”

屋内的灯光幽暗,案上一只红漆剑匣因而显得晦暗阴沉。

“公公的剑?”宋别问道。

如意摇了摇头道:“不过今夜借来用用罢了。”

宋别凑近,方看清剑匣上篆书的“雕雪”二字。“原来是太子爷的藏剑。”宋别道,“传说此剑剑身薄如蝉翼,若使剑的人手法够快,对手致死身上连伤疤也不会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