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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熹纪事(171)

陆过与刘思亥有过并肩作战的交情,当即杀入战团解救,重围中总觉一骑贴在身边,他回首看去,见是中原将士的打扮,也不是很在意。

“刘护军。”他距刘思亥已很近,便放声招呼。

刘思亥向他点了点头,却猛地一颤,胸中流矢跌于马下。

陆过大惊,顺着暗箭的来势扭身观看,却不见有匈奴人在身后,而那如影随形的骑兵也早卷入战团,不见了身影。

这一战下来,凉州损失千骑以上,多亏陆过救援及时,大多精锐得以脱围。只是刘思亥战死,连尸首也未抢回,出人意料。

刘思亥在凉州的人缘很好,他营中彻夜举丧痛哭,惊动乐州将领纷纷前去祭拜。姜放极是悲痛,在灵前默然无语。

一时有人通报道:“内廷将军到了。”

辟邪在凉州军中已有盛名,乌维亲自迎出来,引他到灵前。辟邪素衣拜了拜,回首对姜放低声道:“从戎多年,必有这么一天,所谓死得其所,却比许多人强得多了。”他的目光在人丛中瞥去,落在陆过身上,静静一驻。

陆过凛然一个寒颤,辟邪已对众人道:“陆过接应不力,致刘护军阵亡,奴婢带来皇上口谕,陆过听旨吧。”

陆过忙撩起战袍叩头,辟邪宣示皇帝谕旨,将陆过调回京营当差,不再领兵了。

“谢恩吧。”辟邪冷笑,“陆将军这便回京营去。”

“臣陆过谢恩,遵旨。”陆过叩过头,在众人同情的叹息声中慢慢退出帐外。

里面人终于忍不住哗然,围着辟邪和姜放道:“此事与陆将军无关,请内廷将军和姜大将军奏请皇上收回成命。”

陆过听着帐中的喧嚣苦笑,仰头看着微微缺蚀的明月,热血中,白日里激战的炙热和暗箭的阴冷仍在不住交战,让他倍受煎熬。

“既是陆兄将刘思亥尸首藏匿,可见已猜到了八九分。”有人在他背后突然道。

似乎是刀锋轻轻拂过咽喉,陆过惊得如同浑身血液从毛孔里迸出。他僵硬地回首过来,见辟邪雪白的衣衫,雪白的面庞,正迎着月色缓缓绽开笑容。

“倒不如放开了吧。”就像替陆过说出了心里话,辟邪清淡的口吻里,有那么一点无奈。

第三十六章 花幕先生

刘思亥被围时,洪定国一部正悄然撤退,远处杀声尚闻,可说与匈奴人擦肩而过。艾生是他用惯的参将,从多峰一直追随至塞外,为人心肠软,催马上前低声问道:“世子爷,被围的是凉州兵马,我们不救,如何向凉王交待。”

“有什么可交待的?自有震北军接应他。”洪定国道,“这个刘思亥与姜放沆瀣一气,不把凉王的旨意放在眼里,只知道耗尽凉州兵力,难道要洪州子弟陪着他们送命不成?”

“话虽如此……”艾生喃喃道,见洪定国目光转来,便不敢再劝。

回至洪州大营,李呈等候多时,疾步上前挽住洪定国的缰绳,问道:“世子爷没伤着吧。”

“没有。”洪定国跳下马来,“今日未曾交战。”

“没有交战?”李呈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幕先生问了几遍了,请世子爷快过去吧。”

“是。”洪定国抛下头盔,整了整铠甲。

洪定国寝帐对面开得似锦的繁花,其中一座帐篷灰蒙蒙不甚起眼,似乎是仆人的住所。洪定国在帐门前看了看地上的花盆,振作精神入内。帐中幽香的清凉,让他不禁放轻了脚步,躬身行礼,又道:“怎么搬进来好些花?”

“有些花多晒会焦。”帘内的声音苍老有度,似乎微微含笑,“今日战况如何?”

“未遭遇敌军,不曾交战。”

“是吗?”

叮叮咚咚的,是浇花的水声,洪定国耐心地等着,半晌,那老者才用遍布皱纹的手指隔帘递出一封信来。

洪定国看了看,笑道:“总是懒懒散散的不成话,他这信已晚了。”

那老者施施然道:“不算太晚,看了便知。”

“是。”洪定国认真看了两遍,不敢妄作论断,听那老者问“如何”,才回道:“他信中所言若属实,景仪和杜闵便无勾结之虞。杜闵回黑州原来出于无奈。”

“很险了。”那老者道,“若无那人夜半出手杀了祝纯,只怕景仪不会死心。”

洪定国道:“想来是姑母座下的高手。”

“不是。”那老者断然道,“此人杀人无形,武功极高,却有见机行事,当机立断的生杀大权,无论放在何处,都是雄霸一方的豪杰。信中说,在京畿,这等人物从所未见。”

“那便是从别处来的。”洪定国受他启发,道,“应当是尾随东王进京的。”

“正是。”老者语气中已带赞许之意,“你说会是那路人?”

洪定国想了想,“寒州黑州一带能称得上人物的只有寒江承运局那众水匪。”

“说得不错。”老者道,“吴十六、李双实,都是十多年前突然冒出来的强人,在那之前,我印象里江湖上从未有这等人物。要说是皇帝栽培起来的,真正是牵强附会,不过三年前,宫里却派人下过寒州。”

“处心积虑布了个大局呢。”洪定国道,“记得那时下寒州的就是那个小太监辟邪。此人不除,难免是个后患。”

老者哼哼地笑起来,“你急什么?有人比你更着急要这位内廷将军的命,不过是一两年间的事罢了。”

“是。”洪定国躬身道,“先生说得是。如今杜闵已回黑州,先生看他会兴兵造反么?”

“杜桓父子的反意昭然若揭,太后和景仪不会轻易放他们出寒江。就是吴十六等江湖人,既然给朝廷做事,定有他们自己的一套。洪州在少湖的人可按兵不动。”

“姑母会不会行一招果决简单的手段?”洪定国问。

那老者叹了口气,“那便是她自己的事了。”

“幕先生、世子爷。”李呈撩开帐帘,急急地道,“凉州那处传来消息,刘思亥战死了。”

“战死了?”帘内的老者一怔,“今日不是未曾交战么?”

洪定国缄口不语,那老者喝了一声,“说话!”

李呈只好道:“刘思亥被围,震北军来援,大多精锐得以脱险,只是刘思亥中箭身亡。”

“你知道么?”

幕先生的眼睛似乎在帘后灼灼放光,洪定国吸了口气,慢吞吞道:“知道的。”

“为什么不加援手?”老者的声音愈加威严。

洪定国抬不起头来,低声道:“刘思亥与姜放交情太深,放在凉州军中会对大局不利,既然要除他,和不假匈奴之手。”

“呵呵呵。”幕先生苦笑起来,“傻孩子,你自己又何尝不是把刀?皇帝将刘思亥战死的过错推在你的头上,令凉州人人都恨你,你却还在暗道侥幸。”

“这……”

“幕先生,”李呈道,“世子爷年轻,犯错总有补救的法子。”

“补救的法子?”幕先生叹道,“必隆明日就到出云了,你和他商量补救的法子去罢。”